他和易学习打交道不多,仅有几次交集,印象却极深。
当年京海事件收尾后,易学习接任市长,那时孟德海还在人大系统。
虽不久便调往公安厅,但在京海留下的根基尚在,对那位新市长的作风也算略有耳闻。
易学习这人,做事从不绕弯子。
话少,事多,条理分明。
公私界限划得比尺子还直,情绪从来不上脸。
如果说李达康是那种能在官场游刃有余的“活人”,那易学习就是一根扎进泥里的铁桩——太正,正得近乎偏执。
第一次见他时,孟德海几乎怀疑:
这样的人,怎么能在这圈子里站稳脚跟?
他对谁都一视同仁,原则面前,六亲不认。
你说你是谁的亲戚、谁的旧部,在他那儿统统没用,必须讲规矩、摆事实。
这次抓常成虎就是个例子。
刚掌握线索,立马拍板行动,毫不迟疑。
连李达康打来的电话,都被他直接挂断,还是当着众人面。
那一幕,看得人脊背发凉,却又不得不服。
也正是那一刻,孟德海才真正明白什么叫“铁面无私”。
祁同伟听完,轻轻点头。
当初把易学习安在这个位置,图的就是今天这一刻。
一个连沙瑞金的面子都敢不给的人,还会怕京州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想到这儿,他嘴角微微扬起,目光投向夜空中缓缓划过的航灯,淡淡说道:
“德海,这次巡察组下来,没什么特别缘由,你不必放在心上。
他们怎么查、怎么走流程,都不是你要操心的事。
你只要盯住京州这一摊,别出乱子就行。
案子该怎么推进,就怎么推进。
替达康书籍分担些压力,他一个人撑着全市,不容易。
身子要是熬坏了,谁都顶不住。
其他的事,你自己斟酌着办。
你在京海那会儿的事,我都清楚。
你的能力,我信得过。
不用瞻前顾后,放手去做。”
只要你心里认定的事,就放手去干。
遇到麻烦,别怕,有我在。
既然让你坐上这个位置,我自然会为你撑着。
放心往前冲,不必瞻前顾后!
这话一出,孟德海心头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换作别人这么说,他或许还会犹豫几分,可祁同伟不同。
他的行事风格,圈里人都清楚——护下属是出了名的。
说得体面些,就是敢于担当,扛得住事。
整个证法系统,谁不知道这点?
如今这番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孟德海怎能不踏实?
当下也没推辞,郑重地点了点头。
见他这副模样,祁同伟只是笑着摆了摆头。
正说着,天空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
一架飞机缓缓滑行降落,在跑道尽头稳稳停下。
等机身完全静止,祁同伟与孟德海才并肩走上前,肃立等候舱门开启。
毕竟是巡视组下来,该有的礼数一点都不能少。
当舱门终于打开,第一个走下来的面孔,
让祁同伟先是一怔,随即笑意迅速爬上了眼角眉梢。
来人正是当年曾到汉东指导工作的督导组组长,
也是祁同伟晋升副省时的关键推手——骆山河。
骆山河一看到祁同伟,也忍不住在心里感慨:
这年轻人,确实不简单。
上次见面还是半年前,那时祁同伟不过是个正厅干部,
副省级的考察还特意征询过他的意见。
而如今,已是全国皆知的名字。
汉东出了个祁同伟,早已不是地方新闻,而是高层关注的焦点。
这样的发展速度,连他当初也没料到。
现在的祁同伟,早已不是昔日光景。
副书籍兼证法书籍,真正站在了权力核心层。
这样的人物,怎能让人不重视?
此刻骆山河望着他,脸上的笑容也格外真挚。
他快步迎上前,紧紧握住祁同伟的手,笑道:
“同伟啊,没想到吧?这次又是我带队。”
祁同伟确实没料到,竟又是骆山河。
上回纪委督导组来汉东,他是组长;
这回证法巡视组,还是他领队。
这背后的意义,明眼人一眼便知。
巡视组虽由各部门抽人组成,但组长必须是正部级。
这是规矩。
通常情况是本系统出人,组长则从外单位选派,负责统筹协调。
而骆山河所在的部门,素来清闲,
这次又被点将,看似偶然,实则另有深意。
周强心里有数,祁同伟如今的位置非同一般。
所以在关键节点上,他选择直接出手——
让骆山河带队,就是一种姿态,一种示好。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所谓巧合,不过是有人在背后精心安排罢了。
骆山河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信号,代表的是某种态度。
祁同伟自然心领神会。
他笑着迎上去,双手握住骆山河的手,用力摇了摇:
“骆部长,真没想到是您亲自过来。
上次您那边的消息,我一直没来得及当面道谢。
我这次能走到今天,您可是出了大力气。”
他这话并非客套。
当初提拔副省,第一个征求意见的就是骆山河。
对方没有半点含糊,评价写得极高,力荐有加。
虽然程序上只是参考,但那一票的分量,祁同伟清楚得很。
哪怕作用有限,那份支持的情分,却实实在在。
所以他这句感谢,发自肺腑。
但对骆山河这种老江湖来说,这些都再平常不过。
多年下来,经手过的审查不知凡几,
听过的好话、见过的场面更是数不清。
像祁同伟这样后来居上的,他也见过不少。
因此,面对这番感激,他只是笑得更深了些:
“同伟啊,你这就别抬举我了。
你现在可是风口上的人物,京城上下,谁不议论你这个名字?”
消息早已传遍,千里追凶的壮举,
审判外国籍重犯,亲手拿下赵立春。
更别提最近挂上胸前的那枚勋章,啧啧,
一般人一辈子能摊上一件,就足够吹到退休了。
你倒好,一件接一件,全往身上揽。
这份底气,这份资本,真是让人望尘莫及。
我这点身份地位,可不敢轻易夸你。”
骆山河这话,听着是自谦,实则满是敬意。
说实话,如今再听到祁同伟的名字,
他已经没什么波澜了——不是不震惊,而是见得太多。
但每一件落在别人身上都足以震动朝野的事,
竟全集中在他一人身上。
骆山河身为正部级干部,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不出岔子的话,祁同伟往上走,根本就是注定的。
时间问题罢了。
所以此刻他对祁同伟的态度,早已变了。
不再是平级相待,几乎带着几分对上级的谨慎与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