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这番话,不是耳光,是重锤。
一记无形的重锤,砸在了惠岸行者和他身后十八位护教珈蓝的心灵神域。
人皇?
在他们恒久的生命中,这只是一个早已失落了权柄,在史书上泛黄的古老称呼。
这个称呼早已经名存实亡了!
是天道棋盘上,管理人族那块小地方的,一枚棋子。
可什么时候,棋子也敢对着棋手,掀桌子了?
“放肆!”
惠岸行者眼中的冷峻彻底碎裂,怒火从金身中喷薄而出,手中的混铁棍发出一声压抑的龙吟,迸发的佛光不再纯粹,而是带上了一丝暴虐的赤金!
“孙悟空!你这弼马温!”
他不再称“妖猴”,而是直斥其当年最不堪的官职,这是发自内心的鄙夷与羞辱。
“真以为得了个人皇的虚名,就能在这西牛贺洲放浪形骸,无法无天了吗!”
“今日,我便代菩萨出手,将你这劣性不改的泼猴,重新镇回五行山下!再让你好好思过五百年!”
话音未落。
他身后一名身着赤红袈裟的珈蓝已然忍耐不住,此神性情最为火爆,一声怒吼响彻云霄。
“妖孽受死!”
他手腕一抖,一串晶莹剔透的降魔佛珠冲天而起,在空中化作一座佛光缭绕的金色山峦,朝着孙悟空当头压下!
那不是幻术。
每一颗佛珠都蕴含着须弥之力,其上梵音禅唱,仿佛有万千僧侣在其中诵经,那股神圣、威严、净化一切的力量,足以将一座妖山连同其中的所有生灵,瞬间度化为虚无!
“来得好!”
孙悟空的战意在这一刻攀至顶峰。
他不退,反进!
手中的金箍棒顺着他的冲势迎风暴涨,却没有带起毁天灭地的狂风,反而裹上了一层厚重、古朴、苍茫的玄黄色气流!
那气流,仿佛是黎民的祈愿,是帝王的敕令,是法度的锁链,是整个南赡部洲亿万生灵汇聚而成的人道国运!
镇压山河!
“咚——!”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
金箍棒与那佛珠所化的金色山峦,撞在了一起。
没有预想中的惊天爆炸,没有能量的剧烈对冲。
令所有神佛都无法理解的一幕,发生了。
那串佛光普照、神圣庄严的降魔佛珠,在接触到金箍棒上那层玄黄龙气的瞬间,竟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
就像是琉璃撞上了精钢,瞬间崩裂!
佛珠上的万丈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熄灭,其上缭绕的宏大梵音,也如同被人掐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法宝光华尽失,被打回了念珠原形,倒飞而回。
“噗!”
出手的珈蓝猛地喷出一口金色神血,他只觉得一股无可匹敌、霸道绝伦的意志,顺着法宝与神魂的联系悍然冲入。
那意志不伤他法力,不毁他金身,却直指他的道心!
他那颗苦修万载,坚如磐石的佛心,在那股意志面前,竟如薄纸般脆弱,被硬生生烙上了一道狰狞的裂痕!
怎么可能?!
惠岸行者的瞳孔,在这一刻骤然缩成了针尖!
他看得比谁都清楚!
孙悟空刚才那一棒,论法力修为,其实与那名珈蓝在伯仲之间,甚至还有所不如。
可他棒上附着的那股力量……
那股人道国运,对他们引以为傲的佛门法力,竟然存在着一种……天生的,绝对的,不讲道理的克制与压制!
就像是朝廷王法,遇到了乡野家规。
在王法驾临面前,你家的家规再森严,规矩再多,也只能靠边站!
“这……这是什么力量?!”一名珈蓝的声音都在发颤。
“是人道龙气!是国运!”惠岸行者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那根铁棒,已经被大唐国运祭炼成了人道圣器!”
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难怪菩萨说西行有变……这哪里是变数,这分明是要来掘我佛门的根基啊!”
孙悟空一棒功成,更是得意,抓耳挠腮,扛着棒子冲着天空怪叫。
“还有谁?!”
“你们这群脑门锃亮的秃驴,是一起滚上来,还是一个一个地下来送死?”
“欺人太甚!”
十八珈蓝何曾受过此等羞辱,被一只猴子指着鼻子骂,个个佛光暴涨,法宝齐鸣,就要结阵而上!
“都住手!”
惠岸行者厉声喝止了他们。
他不是蠢货。
他瞬间就明白了,今日之事,绝非一场简单的斗法降妖。
这是一场“法理”的战争!
在这片被孙悟空定义为“大唐疆域”的地方动手,他们这些“方外之人”,天然就落入了绝对的下风。
孙悟空那根诡异的人道圣器,在这里能发挥出超乎想象的威能。
而他们的佛门神通,却会受到无形的压制,处处掣肘。
此消彼长,就算他们人多势众,最终的结果也绝不好看。
惠岸行者强行按住翻腾的杀意,目光如电,越过嚣张的孙悟空,落在了他身后。
那个从始至终都沉默不语,却仿佛是一切核心的青袍书生身上。
“你,就是大唐使者,陈光蕊?”
陈光蕊这才不疾不徐地走出,抬头看向天空,对着那满天神佛,从容地拱了拱手。
“正是在下。不知惠岸行者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惠岸行者冷哼一声,金身悬于空中,姿态依旧是神佛俯瞰凡人。
“指教不敢当。”
“我只问你一句,孙悟空在此胡作非为,聚拢妖众,扰乱西洲,可是得了你的授意?”
“此言差矣。”陈光蕊不卑不亢,缓缓摇头,“大圣乃我使团护卫,在此地所作所为,皆是奉我主大唐人皇陛下之命,宣扬王化,惩恶扬善,何来胡作非为一说?”
“宣扬王化?”惠岸行者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在此地设立伪堂,审判鬼神,这就是你们人皇的王法?”
“正是。”
陈光蕊坦然承认,声音清晰地传遍整座红风山。
“陛下有旨,西行之路,亦是王化之路。”
“凡大唐兵锋所指,日月所照,皆为王土。”
“既为王土,无论人、神、鬼、妖,万物生灵,概莫能外,皆需遵守我大唐律法。”
“好!好一个概莫能外!”
惠岸行者周身的佛光都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波动起来。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这帮人,他们不是来取经的!
他们是来圈地的!是来抢地盘的!是来他佛门的碗里夺食的!
“陈光蕊,我最后警告你一次!”
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佛门狮子吼的神通,震得山石滚落。
“立刻撤了你这不伦不类的公堂,解散妖众,随孙悟空一同,前往灵山,向我佛请罪!”
“否则,休怪我佛门降下雷霆之怒,将你等连同这满山妖孽,尽数化为飞灰!”
这是最后的通牒。
是神佛对凡人,最直接、最纯粹的死亡威胁。
面对这足以让真仙都心胆俱裂的警告,陈光蕊的脸上,却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他只是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天空中的惠岸行者,问出了一个问题。
一个让在场所有神、妖都始料未及的问题。
“惠岸行者,我且问你。”
“你,可知自己身在何处?”
惠岸行者一愣:“自然是西牛贺洲,红风山。”
“错。”
陈光蕊摇了摇头。
“你现在,身处‘大唐王朝,西牛贺洲道,红风郡’境内。”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法理威严。
“按照我大唐陛下与监国亲王新颁的《神只入境管理附加律法》。”
“凡天庭在编有名之神仙,入境我大唐疆域,需提前三日向礼部递交关文。”
“凡西天佛门有牒之高僧,入境行事,亦需持有度牒,在当地官府进行报备。”
陈光蕊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惠岸行者,以及他身后那十八位气息汹涌的珈蓝。
“我查过礼部档册,也问过此地城隍土地,并未收到过阁下一行任何人的入境文书。”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法槌,重重敲下。
“也就是说,你,惠岸行者,以及你身后的十八位珈蓝。”
“在我大唐境内,属于‘非法入境’。”
“其罪一也。”
“藐视人皇法度,威胁朝廷一品钦差,此为大不敬,其罪二也。”
“意图以武力恐吓、伤害受王法庇护的守法良民(妖),其罪三也。”
“数罪并罚!”
陈光蕊猛地转身,抓起身旁公案上的惊堂木,狠狠一拍!
啪!
清脆的响声,竟压过了漫天佛光!
他对着孙悟空,下达了一道石破天惊的命令。
“护国齐天大圣,孙悟空听令!”
“本官,以大唐钦差使节之名,命你即刻出手!”
“将这些擅闯国境,目无法纪的佛门逆贼,全部拿下!”
“押入公堂,听候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