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的怒涛,似乎也感知到了即将降临的巨变,变得愈发汹涌澎湃,浊黄的江水裹挟着力量,一次次撞击着北岸的滩涂与岩壁,发出不甘的咆哮。然而,这自然的伟力,此刻却要面对另一股更加强大、更加有序的人造力量。
在北秦水师主力舰队游弋江心,牢牢掌控了瓜步至京口段制江权后,一场更加惊心动魄、堪称工程学奇迹的作战,在长江北岸数个预先选定的渡江点,同时拉开了序幕。
王镇恶亲临北岸最大的渡江指挥部,这里正对南岸的采石矶,江面相对较窄,水流稍缓,是理想的架桥点之一。他站在高处,目光如炬,俯瞰着下方如同蚁群般忙碌却秩序井然的壮观景象。
北秦的工兵部队,这支平日里默默无闻,此刻却成为全军焦点的力量,展现出了令人瞠目结舌的效率和组织度。
巨大的木料、竹材、铁链、绳索、兽皮囊、空木桶……堆积如山的物资从后方源源不断运抵江边。工兵大匠们手持图纸,高声吆喝,指挥若定。力士们喊着整齐的号子,将一根根巨大的原木扛上早已准备好的连接船和浮筏。工匠们挥动斧凿铁锤,进行着快速的加工和组装。
首先被推入江中的,是数以百计的特制“连接舟”和大型浮筏。它们并非战船,而是专门为架桥设计的平台,船体宽阔平稳,以铁索和粗大的榫卯结构相互连接,形成一条条在水面上蜿蜒的基座。工兵们冒着坠江的风险,在摇晃的舟筏间跳跃穿梭,紧固每一个环节。
随后,更加庞大的工程展开。巨大的木制构架被吊装安置在连接舟上,形成桥墩的雏形。预先制作好的厚实木板被迅速铺设在构架之上,并用铁钉牢牢固定。为了对抗江流的冲击,无数挂着巨石的重锚被从桥体两侧抛入江中,粗大的绳索绷得笔直。更有甚者,将大量充气的兽皮囊和密封的空木桶固定在桥体下方,以提供额外的浮力。
“稳住了!东三段水流太急,加抛石锚!快!”
“西侧桥板铺设跟上!防护栅栏立刻安装!”
“弩炮队前出!警戒江面,防止敌军突袭!”
各级军官的指令声、工匠的吆喝声、力士的号子声、江水拍打桥体的轰鸣声……交织成一曲雄浑而紧张的工程交响乐。一条条黑色的“长龙”,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北岸向着烟波浩渺的江南顽强地延伸。
如此浩大的工程,自然不可能瞒过南岸守军的眼睛。建康方面以及采石矶守将虽然被北秦水师的强势和陆军的压力所震慑,但也绝不会坐视对方将天堑变为通途。
几次小规模的试探性攻击被北秦巡逻的快艇轻易击退后,南朝军队终于拿出了他们最绝望也是最具威胁的手段。
一日黄昏,江风渐起。南岸突然驶出数十艘快艇和旧船,这些船只吃水很浅,船上堆满了干柴、硝石、硫磺等引火之物,船头站着身披湿泥、决心赴死的敢死之士。
“火船!南军放火船了!”北岸了望塔上发出凄厉的警报。
只见那些火船被点燃后,借着风势和水流,如同一条条咆哮的火龙,直扑向正在施工的浮桥!
江面上瞬间映照得如同白昼,烈焰熊熊,热浪扑面而来!
“水师拦截!快!”王镇恶厉声下令。
早已待命的北秦水师分队立刻迎上。艨艟战舰凭借其坚固船体,直接撞向那些较小的火船,将其撞散或顶离航道。车轮舸上的弩手则精准地射杀操纵火船的南朝死士。更有水兵冒着烈焰,抛出飞钩铁索,奋力将火船拖离浮桥区域。
同时,浮桥上的北秦守军也行动起来。架设在桥头和高耸箭塔上的重型床弩调整方向,对着冲来的火船发射出巨大的火箭或绑缚着利刃的巨箭,试图在水面上就将它们肢解。工兵们则利用预先准备好的排叉、长杆,奋力推开靠近桥体的燃烧物。
江面上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火攻与反火攻大战。爆炸声、燃烧的噼啪声、喊杀声、落水声不绝于耳。有几艘火船成功突破了拦截,撞上了浮桥的一段,瞬间引燃了木板。但北秦工兵反应极快,预备队立刻扛着沙土冲上,扑灭火焰,同时后方备用的桥段迅速前运替换。整个反应流程,如同经过精密计算的机械。
火攻失败后,南朝又尝试在夜间派出水性好的死士,潜游至浮桥下,试图用斧凿破坏桥体结构,或挂上炸药。但他们往往刚一靠近,就被桥上巡逻士卒敏锐的目光发现,随即被强弓劲弩射杀在冰冷的江水中,或是被水下布设的暗网、铁蒺藜困住。
北秦的工程,在武力与技术的双重护卫下,顶着南岸绝望的干扰,一寸寸,一尺尺,坚定不移地向南延伸。
数日之后,奇迹诞生了。
数条巨大的浮桥,如同黑色的巨龙,终于横跨了浩瀚的长江!它们并非笔直,随着江流的走向略有蜿蜒,桥体在波涛中微微起伏,但却异常稳固。桥面宽阔,可容四马并驰,两侧还加装了防护木栏。无数石锚和索具将其牢牢固定在江中,任凭风浪起伏,岿然不动。
王镇恶在众多将领的簇拥下,踏上了浮桥。脚下的木板传来坚实的触感,虽然能感受到江流的涌动,却无比可靠。他走到桥心,望向南岸那片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土地,那里有惊慌失措的守军,有南朝最后的国都。
“传令全军!”王镇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更多的是冰冷的决断,“浮桥已成,天堑已通!各军按序列,即刻开始渡江!前锋精锐过江后,立刻抢占滩头,建立巩固阵地,掩护后续大军!”
“命令水师,扩大巡逻范围,确保浮桥两侧绝对安全!”
“命令工兵,日夜维护桥体,确保通道畅通无阻!”
黑色的洪流,开始涌动。精锐的重甲步兵,排着严整的队列,踏着沉重的步伐,坚定地走上浮桥,向着南岸开进。战马的铁蹄敲击着木板,发出雷鸣般的声响。后勤辎重的车队也开始集结,准备将无尽的粮草军械输送到江南。
裂江之举,功成大半。北秦以其强大的国力、惊人的工程能力和严密的组织协调,硬生生在奔腾的长江之上,开辟出了通往胜利的坦途。南朝的江防,赖以生存的天险,在北陆的钢铁意志与技术力量面前,轰然洞开。
最终的决战舞台,已然从江北,转移到了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