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荡长江,再也无法阻挡北陆铁流的脚步。在京口血战奠定胜局后,大秦东路军主力,连同源源不断的后勤辎重,开始通过浮桥与舟船,大规模、高效率地南渡。黑色的军旗,如同蔓延的玄色潮水,彻底淹没了长江南岸的滩涂,并向着南朝的心脏——建康,汹涌扑去。
王镇恶并未急于直扑建康城下。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统帅,他深知“困兽犹斗”的道理,尤其建康作为南朝百年国都,城高池深,守军虽惊惧,但若逼得太急,难免会爆发出最后的疯狂,徒增己方伤亡。他的策略,是稳扎稳打,先扼其咽喉,再徐徐图之。
大军沿江西进,势不可挡。沿途州县,或闻风而降,或稍作抵抗便被轻易碾碎。很快,北秦大军的兵锋,便抵达了建康城西郊的最后一道天然屏障——石头城、白石垒一线。
这里,是建康西面的门户,地势起伏,丘壑纵横,石头城更是临江倚山而建,形势险峻,与北岸的采石矶遥相呼应,自古便是拱卫建康的军事要塞。南朝在此经营多年,堡垒林立,壕沟纵横,本是极难攻克的防线。
然而,此刻驻守于此的南朝军队,早已被京口失陷的恐慌和北秦不可战胜的传闻抽走了脊梁。他们看着远方地平线上出现的、仿佛无穷无尽的玄色军团,看着那如林般竖起的刀矛和迎风招展的“王”字帅旗,以及队伍中那些体型庞大、被牛马拖拽着的攻城器械轮廓,仅存的一点斗志也冰消瓦解。
王镇恶选择了一处地势较高、可俯瞰整个建康西郊的高地,下令设立中军大营。麾下各部依令而行,伐木立栅,挖壕设垒,修建望楼箭塔。无数营帐如同雨后蘑菇般迅速出现,连绵不绝,几乎覆盖了目力所及的所有山丘。炊烟袅袅升起,战马嘶鸣,金鼓之声此起彼伏,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笼罩了整个建康城西。
中军大帐刚刚立起,王镇恶便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登上营中临时搭建的最高望楼。他举起陛下亲赐的“千里镜”,极目远眺。
镜筒中,建康城的轮廓清晰可见。那高大的城墙、巍峨的宫阙、密集的里坊,以及更远处蜿蜒的秦淮河,这座曾经象征着南朝繁华与偏安的巨大城市,此刻仿佛一头被困在牢笼中的巨兽,沉默而惊恐地匍匐在远方。城头上,旌旗杂乱,人影惶惶,隐约可见守军正在疯狂地加固工事,做着徒劳的努力。
“石头城、白石垒情况如何?”王镇恶放下千里镜,沉声问道。
“禀大帅,”斥候校尉立刻回禀,“敌军龟缩于堡垒之内,不敢出战。但炮垒、箭楼皆备,若我军强攻,恐有损伤。”
王镇恶冷哼一声:“惊弓之鸟,徒有其表。传令前军,派两支精骑,分别至石头城、白石垒下挑战,探其虚实。弩炮营前移,若敌军敢露头,即刻覆盖射击!”
“得令!”
很快,两支北秦轻骑如同离弦之箭,分别驰向两座要塞。他们在守军弩箭射程边缘来回奔驰,马上的骑士高声辱骂挑战,极尽挑衅之能事。
石头城上,一名南朝副将按捺不住怒火,下令床弩发射。巨大的弩箭呼啸而出,却远远落在了空处。
就是这一下反击,暴露了炮位!
早已准备就绪的北秦弩炮营立刻还以颜色!数枚石弹带着凄厉的呼啸,划破长空,精准地砸向石头城刚才发射床弩的区域!顿时,城头上一片狼藉,碎石飞溅,惨叫连连,那架床弩连同操作手瞬间被摧毁。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白石垒。一次微不足道的交锋,却彻底暴露了守军的虚弱和北秦远程火力的绝对优势。自此,两座要塞彻底沉寂下去,再也不敢有任何动静,彻底沦为了孤立的看客。
前哨战的胜利,虽小,却极大地鼓舞了北秦军的士气,也彻底打消了守军任何野战的念头。
随后的几天,北秦大军并未发动总攻,而是开始了更加细致和具有压迫性的工作。
大批的斥候和工兵,在精锐部队的掩护下,开始详细勘察建康西郊乃至整个城郭的地形、水文、道路情况。他们测量距离,绘制地图,标注出每一处可能的进攻路线、敌军防御弱点、适合架设炮位的地点以及水源地。
工兵营则开始清理进军通道,加固营地,同时秘密向前线运输和囤积攻城所需的巨木、石料、火油等物资。巨大的攻城器械部件被运抵前线,开始在隐蔽处进行组装,那庞大的轮廓,即使有伪装,也足以让城头观察的南朝守军胆战心惊。
王镇恶每日都会听取汇报,与麾下将领和参军们反复推演攻城方案。他们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讨论着主攻方向、佯动配合、地道挖掘、水陆并进等无数细节。
建康城内,可以清晰地看到西郊那日益庞大的敌军营地和忙碌的景象。恐惧如同瘟疫,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蔓延。物价飞涨到了离谱的程度,抢购和逃亡时有发生。刘劭政权下达了严厉的戒严令,甚至当街斩杀了一些散播恐慌的百姓,但根本无法遏制弥漫全城的绝望情绪。
兵临城下。
这四个字,从未如此真切,如此沉重地压在每一个建康军民的心头。北秦的黑色旗帜,已经插到了石头城外,帝国的末日仿佛触手可及。
王镇恶再次登上望楼,眺望着暮色中如同巨兽般沉默的建康城。城头开始点燃火把,星星点点,如同垂死挣扎者眼中最后的光芒。
“传令各军,好生休整,保持警惕。”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钢铁般的意志,“最后的舞台,已经搭好了。接下来,该是落幕的时候了。”
历史的聚光灯,已然聚焦于此。南北朝的最终决战,将以这座千年古城为舞台,即将上演最血腥、也是最辉煌的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