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的柳明渊,直到月上中天才缓缓起身。他走到暖阁门口,看着桌上那盏还冒着热气的牛奶,指尖微微发颤。他知道,这是念念煮的,从前清婉在时,也总爱这样,在他深夜读书时,悄悄端来一盏温牛奶,不打扰,只默默守候。
他推门走进暖阁,胭脂已经睡着了,念念蜷缩在她身边,小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柳明渊放轻脚步,走到桌边,端起那盏牛奶,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却驱不散半分寒意。他喝了一口,甜腻的奶香在舌尖化开,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这味道,终究不是清婉煮的那个样子。
他走到摇篮边,看着念安熟睡的脸庞,眼底闪过一丝温柔。他抬手轻轻拂过儿子的脸颊,声音低得像梦呓:“清婉,我会护好他们,护好这个家,只是……我好像,再也找不回从前的自己了。”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苍白的脸上,映出他眼底深藏的绝望与愧疚。这场因爱而起、因牺牲而终的纠葛,终究成了他生命里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也成了胭脂心头一道永远的裂痕。
而此刻的九重天,段扶桑正缠着柏珏教她新的术法。小姑娘学得认真,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眼底却满是雀跃。段君霓坐在一旁,看着父女俩的身影,嘴角挂着温柔的笑,可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天柱异动的余波未平,玄阴教的阴影仍在,她知道,这份平静,或许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柏珏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心思,抬手握住她的手,指尖传递着温暖的力量:“别担心,有我在,会护着你和扶桑,护着这三界。”
段君霓点点头,靠在他的肩头,目光望向窗外的星空。她知道,柏珏从不轻易许诺,可一旦许诺,便会拼尽全力守护。只是她隐隐有种预感,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或许会比他们想象中更猛烈,而扶桑身上的祖神传承,终将让她卷入这场纷争的中心。
苍梧山的夜,依旧寂静。暖阁里的烛火渐渐燃尽,柳明渊坐在床边,守着熟睡的妻女,一夜未眠。他知道,往后的路,注定艰难,可他别无选择,只能带着两份沉甸甸的牵挂,一步步走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而那株合欢树,在月光下静静伫立,粉白的花瓣簌簌落下,像是在诉说着一个关于爱、牺牲与遗憾的故事,永远没有结局。
苍梧山的春来得迟,庭院里的合欢花刚落尽残瓣,新抽的嫩枝还带着青涩,柳明渊便开始日日往山后的竹林去。他总背着一把旧琴,坐在清婉当年亲手栽下的竹旁,指尖抚过琴弦却不弹奏,只望着竹叶间漏下的光斑发呆,背影在风里孤得像株枯木。
胭脂每日会让下人送去温热的莲子羹,碗还是那只青瓷的,只是煮羹的人换了,莲心剥得不够干净,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柳明渊从不剩羹,却也从不说好不好吃,只是每次放下碗时,指尖会摩挲碗沿许久,像在触碰什么珍宝。
这日午后,胭脂抱着念安,牵着念念往竹林走。远远便看见柳明渊坐在竹下,玄色衣袍沾了些草屑,琴放在膝头,他却垂着眼,指尖在琴弦上无意识地划过,发出细碎的声响。念念挣脱胭脂的手,快步跑过去:“爹爹!阿芷娘亲带弟弟来看你了!”
柳明渊身子一僵,抬眼时眼底的茫然褪去些许,看向扑过来的女儿,伸手接住她:“怎么跑这么快?小心摔着。”念念趴在他膝头,指着他膝头的琴:“爹爹,你怎么不弹琴?娘亲以前说,爹爹弹的《凤栖梧》最好听了。”
“凤栖梧”三个字像针,狠狠扎在柳明渊心上。他喉间发紧,勉强笑了笑:“以后再弹。”胭脂走到他身边,将念安递过去:“你抱抱他,他今日醒得早,总念叨着爹爹。”
柳明渊接过儿子,小家伙立刻伸出小手抓住他的衣襟,咿呀地叫着,眼底满是依赖。温热的小身子贴在怀里,柳明渊只觉得心口那片空落落的地方,像是被填了一小块,钝痛稍缓。他低头看着念安酷似胭脂的眉眼,又看向站在一旁的胭脂,她鬓边的碎发被风吹起,眼底藏着的落寞像潮水,轻轻漫过他的心头。
“阿芷,”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明日,我们带孩子们去山下的镇子看看吧,念念总说想去买糖人。”
胭脂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浅浅的暖意:“好。”
第二日天刚亮,柳明渊便让人备了马车。念念坐在马车里,兴奋地扒着车窗,念安被胭脂抱在怀里,小脑袋好奇地四处张望。柳明渊坐在外侧,指尖偶尔会碰到胭脂的手背,两人都像触电般收回,却又在目光交汇时,不约而同地垂下眼。
镇子上很是热闹,叫卖声此起彼伏。念念拉着柳明渊的手,直奔糖人摊,柳明渊耐心地陪她选了个兔子形状的糖人,又给念安买了个软乎乎的布老虎。胭脂跟在身后,看着他陪女儿笑闹的模样,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这样的柳明渊,才像从前那个会温柔待她的人。
路过一家绣坊时,柳明渊停下脚步,望着橱窗里挂着的合欢花绣帕,眼底闪过一丝怀念。清婉生前,最擅长绣合欢花,她的绣帕,针脚细密,栩栩如生。胭脂注意到他的目光,顺着看过去,喉间发涩:“进去看看?”
柳明渊迟疑片刻,终究还是点了头。绣坊里满是丝线的清香,老板娘见他们进来,热情地迎上来:“客官是想买绣品?我们这儿有新出的合欢花帕子,姑娘家最是喜欢。”她说着,递过一方绣帕,粉白的合欢花缀在素色绢布上,针脚虽不及清婉细腻,却也鲜活。
柳明渊指尖抚过绣帕,心头一阵发涩,转头看向胭脂:“你喜欢吗?买一方吧。”胭脂接过绣帕,指尖摩挲着花瓣纹路,轻声道:“挺好的。”付钱时,柳明渊瞥见柜台下摆着一小盒靛蓝色丝线,忽然想起清婉从前总爱用这种丝线绣合欢花的花茎,指尖微动,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走出绣坊,念念举着糖人跑过来:“爹爹,阿芷娘亲,我们去前面的茶馆听书吧!”柳明渊笑着点头,牵着女儿的手往前走,胭脂抱着念安跟在身后,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竟有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模样。
茶馆里坐满了人,说书先生正讲着三界英雄的故事,讲到柳明渊东海夺龙鳞球时,满座喝彩。念念听得激动,拍着小手道:“爹爹好厉害!”柳明渊摸了摸她的头,眼底却无半分笑意——那场胜利的背后,是清婉永远无法回来的代价。
胭脂察觉到他的异样,悄悄握住他的手,指尖温热的触感传来,柳明渊身体一僵,却没有挣脱。她轻声道:“过去的事,别总想了,孩子们还在呢。”柳明渊转头看她,她眼底的温柔像春风,悄悄吹散了他心头的些许阴霾,他轻轻“嗯”了一声,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尖用力。
离开茶馆时,夕阳西斜。念念靠在柳明渊怀里睡着了,念安也在胭脂怀中眯着眼。马车缓缓行驶在乡间小路上,晚风带着青草的香气,柳明渊看着身边的妻女,忽然开口:“阿芷,等孩子们再大些,我们去归墟看看吧,清婉……应该也想看看那里的平静。”
胭脂心头一暖,眼眶微微泛红,点头道:“好。”她知道,柳明渊终究无法彻底放下清婉,但他愿意试着往前走,愿意牵起她的手,这就够了。有些伤痕或许永远无法愈合,但爱与陪伴,总能慢慢抚平尖锐的痛感,让日子在平淡中,渐渐生出新的暖意。
马车驶远,留下一串车轮印,消失在夕阳的余晖里。苍梧山的风依旧温柔,合欢树的嫩枝在风中轻轻晃动,像是在祝福,也像是在见证——这场被遗憾缠绕的旅程,终究在岁月里,走出了新的方向。
极北寒渊祭坛,这里终年被黑雾笼罩,坛内烛火如鬼火摇曳,映得四壁玄阴咒纹愈发狰狞。密室深处,玄色斗篷人影端坐于寒玉座上,银纹面具在暗光中泛着冷光,指尖把玩着一枚泛着黑气的骨哨,正是当年控制清婉的噬心蛊母蛊所化。
“柳明渊已替清婉布完聚灵阵,龙鳞球也归还给龙族了。”素白劲装女子单膝跪地,薄纱覆面,声音冷冽如冰,“属下查到,他近日带妻女下山散心,似有走出阴霾之意。”
斗篷人影指尖一顿,骨哨发出一声尖锐的低鸣,黑雾随之翻涌:“走出阴霾?清婉用命给他铺的路,他倒过得安稳。”面具后的目光愈发阴鸷,“祖神传承落在九重天小帝姬身上,柏珏那老东西护得严密,暂时动不了。但柳明渊……他欠清婉的,还没还清。”
女子抬头,眼底闪过一丝迟疑:“公子是想……”
“清婉的聚灵阵虽能护龙族百年,却也耗了柳明渊大半修为。”斗篷人影轻笑一声,笑声里满是恶意,“寒渊之下藏着‘蚀魂阵’,引东海聚灵阵之力反噬,既能毁了龙族根基,又能让柳明渊神魂俱损,一箭双雕。”他抬手抛出一枚黑色玉简,“这是阵眼分布图,你亲自去办,务必让柳明渊尝尝,清婉当年承受的蚀骨之痛。”
女子接住玉简,指尖冰凉:“属下遵命。只是九重天近日巡查甚严,恐有阻碍。”
“柏珏忙着护他女儿,顾不上寒渊。”斗篷人影指尖凝起一缕黑气,注入骨哨,“若遇阻碍,便用这个催动残余蛊力,虽不能再控人心,却能引动柳明渊体内未除尽的邪毒,让他自乱阵脚。”
骨哨落在女子手中,冰凉刺骨。她起身躬身,周身白光一闪,消失在密室中。
斗篷人影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缓缓摘下银纹面具,露出一张与傅珩有三分相似的面容,只是眉眼间满是阴戾。他抚摸着骨哨上的纹路,低声呢喃:“清婉,你选的人终究护不住你,我会让他为你陪葬,让整个三界,都为你动荡。”
寒渊黑雾愈发浓烈,咒纹闪烁着诡异红光,蚀魂阵的气息悄然蔓延,朝着东海与苍梧山的方向,缓缓笼罩而去。一场新的阴谋,在黑暗中悄然酝酿,只待时机成熟,便会掀起滔天巨浪。
一个月后。
东海龙宫的聚灵阵台,近日总泛着诡异的暗红微光。敖凛立于阵前,指尖抚过玄铁符文,只觉一股阴寒邪力顺着纹路蔓延,与阵中温和的灵力冲撞纠缠,搅得海底暗流涌动。“不对劲,”他沉声道,“聚灵阵灵力无故紊乱,恐有异变。”
话音未落,阵台突然剧烈震颤,暗红光芒暴涨,无数黑色咒纹从阵底钻出,像毒蛇般缠绕住金光,将原本温润的光晕染得暗沉。海底珊瑚礁应声碎裂,水族惊惶逃窜,敖凛祭出龙元强行镇压,却被反噬之力震得后退数丈,喉头涌上腥甜。“是蚀魂阵!有人引邪力反噬聚灵阵!”
同一时刻,苍梧山暖阁内,柳明渊正陪念念描绣样,指尖突然传来一阵钻心刺痛,体内残存的蚀骨邪毒竟无故躁动,经脉像是被烈火灼烧,眼前阵阵发黑。“爹爹!你怎么了?”念念惊呼着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柳明渊猛地咳出一口黑血,视线落在掌心——那里竟浮现出与聚灵阵同源的暗红咒纹。
“是聚灵阵出事了。”柳明渊咬牙撑起身,玄色衣袍瞬间被冷汗浸透,“阿芷,看好孩子们,我去东海!”胭脂脸色煞白,连忙扶住他:“你的身体……”“清婉用命布的阵,我不能让它毁了!”柳明渊挣脱她的手,不顾经脉剧痛,化作一道流光直奔东海。
东海海底,蚀魂阵的邪力已蔓延开来,聚灵阵的金光节节败退。柳明渊赶到时,正见素白劲装女子立于阵眼,指尖结印催动邪力,薄纱下的眼眸冷得像冰。“是你!”柳明渊瞳孔骤缩,认出这是玄阴教的人,银枪瞬间出鞘,金光直指女子心口,“你为何要毁聚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