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医生通讯结束时那斩钉截铁的“等我们消息”,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穿了笼罩陈立冬多日的厚重迷雾,将那个锈迹斑斑的挖沙船和负隅顽抗的刀疤脸形象,清晰地投射在他紧绷的神经上。行动,开始了。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种茫然的等待,而是带着明确坐标和目标的行刑钟声,在他心腔里沉闷地敲响。
他维持着靠在墙角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的石像。然而,与外表极不相称的,是他体内如同海啸般汹涌的感知。听觉被放大到极致,竭力捕捉着这绝对隔音堡垒之外,任何一丝可能透入的、属于真实世界的声响——哪怕只是想象中的枪声、爆炸声、或者行动成功的信号。视觉则紧盯着那块暗下去的通讯屏幕,仿佛它能随时再次亮起,带来决定命运的消息。
时间,在这一刻被切割成了无限细小的碎片,每一秒的流逝都伴随着心脏一次沉重如鼓的搏动。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血液冲上头顶的灼热,以及腹部伤口在这种极致紧张下传来的、几乎被忽略的细微抽痛。大脑一片空白,不再有分析,不再有回忆,只剩下最原始的、对“结果”的渴求与恐惧。
这种极致的、聚焦于一点的等待,比之前任何一次漫无目的的煎熬,都更加消耗心神。他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弓弦,随时可能崩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通讯器骤然响起的“嘀”声,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死寂的房间里!
陈立冬浑身剧烈一颤,几乎是从地上一弹而起,充血的眼睛死死地、几乎是狰狞地盯住了瞬间亮起的屏幕!
屏幕上没有影像,只有一行被加粗放大的文字,伴随着系统冰冷的电子提示音:
【行动简报:目标李强(刀疤)于废弃挖沙船内被成功抓捕。目标重伤,已紧急送医控制。我方无人伤亡。重复,目标已落网。】
落网!
成功了!
刀疤脸被抓了!
巨大的、毫无缓冲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陈立冬所有的心理防线!他猛地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窒息后又重新获得空气般的怪异声响。一股滚烫的热流从胸腔直冲头顶,眼前一片白光闪烁,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他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噗通”一声瘫倒在地板上。
没有哭声,也没有笑声。他只是瘫在那里,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像一片在狂风中战栗的叶子。汗水、泪水或许还有其他什么液体,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鼻翼和每一个毛孔中涌出,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浸湿了他身下冰冷的地面。他用手死死地抠着地面,指甲与坚硬材质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却浑然不觉。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极致宣泄、巨大解脱和某种失重感的复杂情绪,如同岩浆般在他体内奔涌、冲撞。那个如同梦魇般压在他心头,让他无数次在深夜惊醒,几乎将他精神碾碎的男人,终于……终于被抓住了!他不用再时时刻刻生活在对方可能出现的恐惧中了!母亲……母亲也许也能因此更安全一些?
这突如其来的、过于猛烈的情绪释放,几乎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和意识。他感到一种极致的疲惫,如同长途跋涉后终于到达终点,只想就这样躺着,永远不再起来。
他在冰冷的地板上不知躺了多久,直到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只剩下细微的、无法控制的生理性抽噎。通讯器不知何时已经再次暗了下去,房间里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绝对寂静。但这一次,这寂静带给他的感受,与之前截然不同。它不再充满未知的杀机和压抑的绝望,而是……一种大战过后,硝烟散尽,只剩下空虚和疲惫的宁静。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慢慢地、极其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挪到床边,重重地倒了上去。身体像散了架一样,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酸软的抗议,腹部的伤口也后知后觉地传来清晰的闷痛。但他毫不在意。
他闭上眼睛,试图去感受、去确认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全”。然而,奇怪的是,当那阵剧烈的情绪风暴过去之后,预期的彻底放松和安宁并没有立刻到来。
刀疤脸是落网了,但他还活着,重伤送医。他会不会在死前吐出什么?他背后的“老K”呢?那个庞大的跨境犯罪网络呢?它们并没有因为刀疤脸的落网而消失。还有林医生提到过的、那如同幽灵般存在的“泄密风险”……
这些念头,如同水底的暗礁,在情绪的潮水退去后,悄然显露出来。
他确实安全了很多,这是毋庸置疑的。最大的、直接的威胁已经被拔除。但是,他真的可以就此高枕无忧了吗?
一种莫名的、细微的不安,开始像丝线一样,缠绕上他刚刚稍显轻松的心头。那是一种源于对更庞大、更隐蔽的黑暗的本能忌惮。
他躺在坚硬的床上,望着天花板上那永恒不变的冷白光晕,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这口气,仿佛带走了他肺部积存许久的冰冷和压抑。
尘埃,似乎落定了。
但又仿佛,只是暂时悬浮。
新的博弈,或许才刚刚开始。
而他,依旧被困在这座深埋地下的堡垒里,从一个危险的漩涡,被抛向了另一个未知的、或许更加深邃的等待之中。
只是这一次,等待的底色,不再纯粹是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