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实验室里只剩下主控台屏幕发出的冷光,映照着陈默没什么表情的脸。窗外的城市灯火阑珊,远处偶尔传来车辆驶过的模糊声响,更衬得室内一片死寂。空气里悬浮着新设备散热的余温,混合着冷却的咖啡和一种无形的、绷紧的期待。
李静坐在旁边的终端前,脊背挺得笔直,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微微颤抖。不是恐惧,而是高度专注和精神极度紧张下的生理反应。她面前的屏幕上,不是一个复杂的编程界面,而是一个极其简朴、甚至有些原始的命令行窗口,光标在黑暗中孤独地闪烁,等待着一个注定不平凡的指令。
“蜉蝣”已经就位。那不是一段具体的代码,更像是一串精心构造的、利用了多个硬件和驱动层零日漏洞的指令序列,被压缩封装成一个看似无害的数据包,潜伏在网络洪流的边缘,如同真正的蜉蝣幼虫,等待羽化的那一瞬。
陈默的目光落在另一个监控屏幕上。那是通过网络管理权限调取的、对信息学院b区307室刘炜那台电脑的实时资源监控(仅限于公开的cpU占用、网络流量等基础数据)。屏幕上的曲线平稳低伏,显示那台电脑正处于空闲状态,用户可能暂时离开,或者只是挂着机。
时机稍纵即逝。
陈默的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他的指尖冰凉,但声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环境符合。流量掩护启动。三秒后释放。”
李静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吸入得又深又缓,仿佛要将所有杂念和犹豫都压入肺底。她的手指落下,敲下最后一个复杂的启动指令序列。
没有炫目的光效,没有进度条。只有命令行窗口里,一行极其简短的反馈闪过:
`[指令序列注入成功]`
`[载体激活:蜉蝣-1]`
`[生命周期倒计时:05:00]`
五分钟。这只“蜉蝣”只有五分钟的生命。它将在目标机器的内存深处悄然“羽化”,执行那短暂而危险的监听任务,然后彻底消散,不留下任何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实验室里陷入了更深的寂静。只能听到服务器机柜低沉的嗡鸣,以及自己胸腔里心脏沉重而缓慢的搏动声。每一秒都仿佛被无限拉长。
陈默关闭了所有不必要的屏幕,只留下那幅基础资源监控图。他和李静都死死盯着那条代表网络流量的曲线。它依旧低伏,没有任何异常波动。“蜉蝣”的设计完美地融入了背景噪音。
三分十七秒。
监控屏幕上,代表刘炜电脑网络流量的曲线,突然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跳动了一下,多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尖峰。像是平静湖面被一颗几乎看不见的雨滴击中。
几乎同时,李静面前的命令行窗口,自动刷新了。
没有欢呼,没有庆祝。李静的呼吸瞬间屏住,手指如飞地在键盘上舞动,开始接收并解密那传回的、用尽“蜉蝣”短暂一生捕获的信息。
数据流不大,却异常致命。
首先是进程列表快照:几个常见的学术软件、浏览器……以及一个隐藏在系统进程深处、经过高度混淆和伪装的通信模块进程Id,其数字签名特征与之前“哨兵”捕捉到的“星海”扫描工具残留痕迹,高度吻合。
其次是网络连接状态碎片:在“蜉蝣”存活的最后几毫秒内,它捕捉到该进程正在通过一个加密隧道,向某个境外Ip发送经过压缩和加密的数据包,发送频率和模式,与之前龙腾科技被攻击时的数据泄露特征惊人相似。
最后,是截取到的、极其短暂的一小段音频缓冲区的残留数据——来自那台电脑内置的麦克风。似乎是在“蜉蝣”激活前几分钟,麦克风曾被短暂开启过。
李静将这段音频数据快速还原。声音质量很差,充满杂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录下的,断断续续。
先是一个年轻的、带着些许紧张和讨好意味的男声(刘炜):“……张主任,最新的那一批……刚传过去……他们那边说精度还要再……”
接着,一个压低了的、略显阴沉和不耐烦的男声(张主任)打断了前者:“……催什么催!告诉他们,这是最后一批了!风险太大了……陈默那边现在警觉性很高,龙腾的人也盯得紧……剩下的尾款必须马上……”
音频在这里戛然而止,后面似乎被什么动静打断了,或者是说话者走远了。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了一起。
进程Id。网络连接。音频证据。
铁证如山。
实验室里依旧寂静,但那寂静中却仿佛有惊雷滚过。
李静缓缓抬起头,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看向陈默。她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后怕,以及一种目睹了惊人真相的悸动。
陈默缓缓向后靠进椅背,椅子的皮革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闭上了眼睛,但眼前仿佛能看到张主任那看似道貌岸然的脸上,此刻可能正浮现出的贪婪与焦虑,看到刘炜那唯唯诺诺又铤而走险的模样,看到“星海科技”那些幕后之手冷漠地接收着窃取来的成果。
冰冷的怒意,如同深海的暗流,在他平静的外表下汹涌。但他没有拍案而起,没有怒不可遏。
他只是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屏幕上那最后的音频波形图上,眼神锐利得如同刚刚淬火打磨好的刀锋。
他拿起内部电话,没有拨打校办或者保卫处,而是拨通了另一个保存在通讯录深处、极少动用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对面没有声音,似乎在等待。
陈默对着话筒,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涟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秦教授,没打扰您休息吧?有件关于校内学术纪律和可能涉及商业秘密泄露的紧急情况,需要向您当面汇报。是的,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