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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令既下,整个荆州机器开始以一种隐秘而高效的方式运转起来。表面的平静下,是暗流汹涌的转移与准备。
江陵,水寨。
文聘站在旗舰楼船的甲板上,望着晨雾笼罩下浩渺的长江,面色凝重如铁。他刚刚送走了又一批满载着军械匠人和其家眷的船只,沿湘水南下。主公的决断,他初闻时亦是震惊万分,但细想之下,却不得不承认这是绝境中唯一的生路。他是荆州旧将,对这片土地感情深厚,但正因如此,他才更明白死守下去只有玉石俱焚。
“将军,周瑜军的水寨有动静,似乎有船只出来巡江了。”副将低声禀报。
文聘眼神一凛:“按计划行事。派两艘斗舰前出,做出迎敌侦察的姿态,稍作接触即撤回。其余船只,继续按批次,借雾色和芦苇荡掩护南移。告诉弟兄们,动作要快,更要静!”
“诺!”
与此同时,江陵城内,一些不太引人注目的变化也在发生。府库中非急需的物资被悄悄打包,一些文吏的家眷以“避战乱”为由被送往南方的“庄园”。市井间虽有些许流言,但在严密的军管和刻意引导下,并未引起大的恐慌。文聘以其一贯的沉稳,将一场战略大撤退的序幕,掩盖在了日常的边防对峙之下。
东吴水寨,周瑜同样立于船头,他敏锐地感觉到对面江陵守军近几日的行为有些异常,骚扰减少了,防御似乎也更加……有层次感,像是在刻意保持距离。
“都督,江陵守军是否在酝酿什么阴谋?或是兵力不足,收缩防御?”吕蒙在一旁疑惑道。
周瑜微微蹙眉,俊朗的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潮红,但眼神依旧锐利:“文仲业用兵谨慎,不可轻敌。加强侦察,同时……催促后军加快集结。不管陈暮有何图谋,江陵,我必须拿下!”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北伐中原、全据长江的执念,让他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即将发动的攻势上,并未立刻洞察到那隐藏在迷雾之下的惊天战略转移。
叶县城头,残破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城墙上下遍布战争留下的疮痍。赵云接到了来自襄阳的密令,他细细阅读了三遍,坚毅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波澜,只是握着密信的手指微微收紧。
“传令诸将,升帐议事。”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很快,军中主要将领汇聚于临时充作帅府的县衙。众人脸上都带着连日苦战的疲惫,但眼神中更多的是一种坚忍。他们信任主将,也坚信能守住叶县。
赵云没有透露南迁的全盘计划,这是最高机密。他只是环视众人,沉声道:“主公已有破敌良策,然需我等在此再坚守一月!此一月,关乎我军生死存亡,关乎荆州未来!任务艰巨,甚于以往,曹军攻势只会更勐!诸位,可敢与云再守三十日?”
众将虽不明深层缘由,但对赵云的绝对信任和对陈暮的忠诚,让他们毫不迟疑:“愿随将军死战!人在城在!”
“不!”赵云摇头,目光如电,“人要尽可能在,但城,必要时可以不在!主公要的,是我们这支能战之军!从今日起,收缩外围防线,集中兵力固守核心城垣。多备火油、引火之物,尤其是粮仓、武库附近。同时,挑选精锐,组建突围预备队,由张绪统领,随时待命!”
他下达的命令带着一种未言明的决绝,让诸将心中一凛,但更多的是执行命令的坚定:“诺!”
接下来的日子,叶县的防守策略发生了微妙变化。不再追求寸土不失,而是以空间换时间,以更加灵活和狠辣的方式消耗曹军。当曹军终于付出巨大代价攻占某段城墙或城门时,往往发现守军早已有序后撤,并点燃了无法带走的物资,留给他们的只是一片焦土和废墟。
曹仁明显感觉到叶县守军的韧性超出了他的预估,而且这种防守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效率,仿佛在为什么更大的图谋争取时间。他心中疑窦丛生,一方面加紧攻势,另一方面也飞书曹操,陈述叶县之顽抗,并提醒注意荆州其他方向的异动。
荆南,长沙郡治临湘城。
黄忠接到了来自襄阳的密令和庞统的详细方略。老将军花白的眉毛拧在一起,反复推敲着这份胆大包天的计划。
“放弃荆州,转进交州……主公真是……魄力非凡!”他喃喃自语,最终一拳砸在案几上,“既然如此,老夫便陪主公赌这一把!”
他立刻行动起来。一方面,他大张旗鼓地调兵遣将,做出要从侧翼攻击江东在桂阳郡势力的姿态,战鼓擂动,旌旗招展,营造出大战将至的气氛,成功地吸引了周瑜部分注意力,使其不敢将全部兵力压向江陵。
另一方面,在喧嚣的备战背后,一支支精干的小队被派往南部的零陵、桂阳郡,与当地忠于陈暮的官员接洽,秘密征集向导,勘察通往交州郁林、苍梧各条道路的山川地形、关隘险阻,并储备粮草于关键节点。荆南,将成为北线、东线主力南撤的跳板和物资中转站。
与此同时,伊籍作为陈暮的特使,带着丰厚的礼物和言辞恳切的书信,已经悄然穿过荆南山地,进入了交州地界,直奔士燮所在的苍梧郡广信城而去。他的任务,是说服或者说稳住士燮,为大军南下争取时间,甚至打开通道。
襄阳,左将军府。
就在外界风云激荡之时,陈暮却在府中设下了一场看似寻常的宴会。受邀者除了庞统、王粲、崔琰等核心,还有一些荆州本土的重量级士族代表,如蒯家、蔡家族的代表、以及南阳、南郡的一些大姓族长。
宴会上觥筹交错,丝竹悦耳,似乎与往常并无不同。陈暮面带笑容,与众人谈笑风生,询问农桑,关心民瘼,只字不提北线的惨烈和东线的危机。
然而,在宴会进行到一半时,陈暮端起酒樽,起身,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笑容稍稍收敛。
“诸位,今日设宴,一为酬谢诸位多年来对暮及荆州政务的支持,二来,也是有一事,需与诸位坦诚相告。”
堂下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陈暮身上。
陈暮语气沉痛:“北线,子龙将军虽浴血奋战,然曹贼势大,叶县孤城,恐难久持。东线,周瑜狼子野心,江陵亦面临巨大压力。荆州,已至危急存亡之秋!”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不少人脸上变色,交头接耳之声四起。
“然!”陈暮声音陡然提高,压过了议论声,“暮既受朝廷重托,牧守此州,便有责任保全荆州百万军民!绝不会坐视曹贼、吴寇蹂躏我乡土,屠戮我百姓!”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故,我已决意,亲率大军,与敌周旋!为免战火波及襄阳等腹心之地,不日将移师南下,依托荆南山川之险,与敌决战!届时,襄阳、南郡等地,或暂由文官代理,或需诸位乡贤鼎力相助,维持地方,安抚百姓!”
他没有透露真正的目的地是交州,而是以“移师荆南决战”为借口。这番半真半假的话,既解释了为何要大规模调动军队和资源南下,也给了这些士族一个看似合理的交代——主公是去打仗,是为了保护他们,并非抛弃基业。
在场士族代表们心思各异,有的相信了,表示愿效犬马之劳;有的将信将疑,但见陈暮态度坚决,也不敢多言;更有老谋深算如蒯越者,眼底深处闪过一丝疑虑,却也只是举杯附和,不动声色。
这场宴会,既是安抚,也是试探,更是为即将到来的大迁徙释放一个模糊的信号,以减少真正行动开始时的阻力。金蝉脱壳之计,已在无声中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