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第一场寒潮来得猝不及防,一夜狂风卷着冷雨掠过紫禁城,琉璃瓦上凝着薄薄的水汽,宫道旁的银杏叶被打落大半,铺在青石板上,沾着泥泞,透着刺骨的寒凉。长春宫的暖阁里,虽燃着上好的银骨炭,却驱不散殿内突如其来的恐慌,浓重的药味混着孩童微弱的啼哭,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
“娘娘!不好了!二阿哥发热了!身上还起了好多红疹!”清晨,负责照看永琮的乳母抱着浑身滚烫的孩童,跌跌撞撞冲进内殿,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富察皇后本就缠绵病榻,闻言猛地撑着身子坐起,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快!把永琮抱过来!传太医!快传太医!”
乳母连忙将永琮放在皇后床榻边,孩童不过两岁,小脸烧得通红,闭着眼睛哼哼唧唧,原本白皙的皮肤上,密密麻麻起了连片的红疹,红得刺眼,有些地方已微微凸起,看着触目惊心。皇后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刚碰到永琮滚烫的额头,便像被烫到般缩了缩,泪水瞬间涌满眼眶。
太医院的院判带着几位太医匆匆赶来,刚进殿便被浓重的恐慌裹挟。院判连忙上前,掀开永琮的襁褓,仔细查看红疹的形态,又伸手搭在孩童腕上诊脉,原本还算平静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最后竟变得惨白如纸,指尖都微微发颤。
“太医,怎么样?永琮到底怎么了?”皇后死死抓着院判的衣袖,声音嘶哑,眼中满是哀求,“是不是风寒?吃几副药就能好,对不对?”
院判缓缓收回手,避开皇后的目光,喉头滚动了几下,才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凝重:“娘娘,恕臣直言,二阿哥这不是风寒,是……是痘症。”
“痘症?”皇后像是没听懂,愣了愣,随即瞳孔骤然收缩,浑身剧烈颤抖起来,“不可能!怎么会是痘症?我给永琮求了百家衣,戴了护身符,日日让太医调理身体,怎么会得这么凶险的病!”
痘症在宫中向来是大忌,孩童染痘更是九死一生,前几年宫中便有几位宗室子弟因此夭折,皇后怎会不知其中凶险。她死死盯着永琮身上的红疹,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砸在孩童的襁褓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太医,求你们救救我的永琮!”皇后突然跪坐在床榻上,抓住身边几位太医的手,姿态全然没了往日的母仪天下,只剩绝望的哀求,“无论用什么药,花多少钱,我都愿意!只要能保住永琮的性命,我什么都愿意做!”
“娘娘保重凤体!”太医们连忙搀扶她,语气满是无奈,“臣等已尽全力,立刻施针退热,再配些清热解毒的汤药,只是……痘症凶险,全看二阿哥自身造化,臣等不敢保证。”
皇后哪里还听得进这些,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黑,竟直直晕了过去。
“娘娘!”素练等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掐人中、顺气,折腾了好一会儿,皇后才缓缓醒过来,一睁眼便抓住永琮的小手,泪水又涌了出来,口中不停念叨:“永琮,我的儿,你不能有事……你要是有事,额娘也活不成了……”
长春宫二阿哥突发痘症的急报,很快便传遍了后宫,也传到了启祥宫。
启祥宫的暖阁里,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金玉妍手中的绣绷上。她正临窗绣着永珹的冬衣,天青色的云锦上,绣着一只展翅的雏鹰,针脚细密,线条流畅,显然已绣了许久。银针刺破丝线的瞬间,殿外传来宫女急促的脚步声,金玉妍的动作微微一顿,眼底掠过一丝冷冽的了然,快得让人抓不住。
前世,永琮便是这般年纪,入秋受寒后染了痘症,没多久便夭折了。那时如懿还特意寻了百家衣送来,说是能祈福辟邪,可终究没能挡住命运的轨迹。或许,从一开始,就没人真的想让永琮活下来——皇后盼着嫡子稳固地位,皇上看重嫡子却也忌惮外戚势力,而她自己,更不会允许一个嫡子挡在永珹面前。
“娘娘,长春宫传来消息,二阿哥得了痘症,太医说凶险得很,皇后娘娘已经哭晕两次了。”澜翠快步走进来,压低声音禀报,语气藏着几分谨慎,生怕触怒了主子。
金玉妍放下绣绷,指尖轻轻摩挲着腕间的羊脂玉镯,玉镯温润的触感让她愈发冷静。她抬眸看向澜翠,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痘症最是难缠,尤其是孩童,免疫力弱,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备轿吧,去长春宫探望一番,毕竟是皇上的嫡子,又是皇后唯一的指望,礼数不能少。”
澜翠心中了然,娘娘这是要去“看戏”,顺便打探虚实。她连忙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备轿。”
金玉妍起身,让宫女为她换了一身素色的宫装,没有佩戴过多的首饰,只在鬓边插了一支简单的银簪,模样看着端庄肃穆,符合探望病人的礼数。她刻意放缓了行程,轿辇慢悠悠地穿过宫道,等抵达长春宫时,殿内早已乱作一团。
殿门口守着不少宫女太监,个个神色慌张,连呼吸都放得极轻。金玉妍刚走进内殿,便听到皇后撕心裂肺的哭声,夹杂着太医们的劝慰声和孩童微弱的啼哭,混乱不堪。她站在殿门口,没有立刻上前,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景象。
皇后瘫坐在永琮的床边,身上的凤袍皱巴巴的,鬓边的碎发沾着泪水和冷汗,黏在苍白消瘦的脸颊上,往日里端庄得体的模样荡然无存,只剩失魂落魄的崩溃。她死死抓着永琮滚烫的小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泪水混着冷汗滚落,砸在床榻上,口中不停哀求:“太医!求你们再想想办法!救救我的永琮!他不能有事!我就这一个儿子了!永琏走了,永琮不能再离开我了!”
太医们围在床边,正反复为永琮施针,银针落下,孩童疼得哼哼唧唧,哭声微弱却揪人心弦。几位太医脸色凝重,额上满是冷汗,显然已尽了全力,却依旧束手无策。“娘娘,臣等真的已尽全力,二阿哥高热不退,痘疹蔓延极快,只能靠他自己扛过去,臣等……臣等实在无能为力。”
皇后闻言,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子一软,靠在床沿上,泪水依旧不停滚落,眼神空洞得吓人。她唯一的指望,唯一的嫡子,如今危在旦夕,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无力感几乎将她彻底击垮。
金玉妍站在殿门口,静静看着这场混乱,眼底没有半分悲悯,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甚至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她知道,永琮活下来的概率极小,这场痘症,不仅会彻底击垮皇后,更会让皇上对嫡子的念想渐渐淡去,这对永珹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个合适的时机。前世,永琮的夭折让皇后一蹶不振,最终油尽灯枯;这一世,她不过是顺应了命运的轨迹,或许,还能借着这场风波,点燃早已备好的引线,让皇后彻底垮掉,让永珹的前路更平坦一些。
“嘉妃娘娘来了。”素练看到站在门口的金玉妍,连忙擦了擦眼泪,上前躬身行礼,语气带着几分疲惫。
金玉妍这才缓缓走进殿内,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走到皇后身边,轻声道:“皇后娘娘,您保重凤体。二阿哥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度过难关的。”
皇后抬起头,看到金玉妍,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感激,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却终究没力气多说什么,只是哽咽着点了点头。
金玉妍又看向床边的永琮,故作关切地问道:“太医,二阿哥如今情况如何?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院判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回嘉妃娘娘,二阿哥高热未退,痘疹已蔓延至脖颈,情况十分凶险,臣等已配了最强效的退热汤药,能不能起效,只能看天意了。”
金玉妍点点头,语气沉重:“辛苦各位太医了,还请你们务必尽全力。若是需要什么药材,尽管跟内务府开口,我让人立刻送来。”
她说着,又转向皇后,柔声道:“皇后娘娘,您别太伤心,伤了自己的身子就不好了。您还要等着二阿哥好起来呢。我让人炖了些安神的汤药,您先喝一碗,好好休息,才能有精力照顾二阿哥。”
皇后没有回应,只是死死抓着永琮的手,眼神始终落在孩童身上,像是生怕自己一闭眼,儿子就会离她而去。
金玉妍见状,也不再多言,只是站在一旁,偶尔劝慰几句,姿态端庄得体,既尽了礼数,又没有过分干涉,恰到好处地维持着“关心姐妹”的形象。
殿内的药味越来越浓,永琮的哭声渐渐微弱,皇后的泪水也流干了,只是呆呆地坐着,整个人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太医们依旧在忙碌,施针、喂药,却始终没能遏制住痘症的蔓延,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无奈。
金玉妍看着眼前的一切,眼底的冷意愈发明显。她知道,永琮的时间不多了,皇后的崩溃,只是一个开始。等永琮夭折,皇后必然会彻底垮掉,到时候,后宫的权力格局,又会发生新的变化。而她,只需要静静等待,等着这场风波平息,等着属于永珹的机会到来。
她悄悄退到殿外,对澜翠低声道:“让人密切盯着长春宫的动静,二阿哥这边有任何情况,立刻禀报。另外,让人把安神汤送来,顺便告诉内务府,长春宫需要什么药材,优先供应,别让人挑出毛病。”
“是,奴婢明白。”澜翠连忙应道。
金玉妍站在长春宫的庭院里,冷风拂过她的衣摆,带着寒意。她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前世的遗憾,这一世她要一一弥补;挡在永珹面前的障碍,她要一一清除。永琮的痘症,只是她计划中的一步,接下来,她还要借着这场风波,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势力,让永珹在皇上心中的分量,越来越重。
而殿内,皇后依旧死死抓着永琮的手,泪水无声地滑落。她的世界,早已因永琮的痘症而崩塌,只剩下唯一的执念——求上天保佑她的儿子,让他平安活下来。可她不知道,命运的齿轮早已转动,有些结局,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改变。
太医们依旧在做最后的努力,银针一次次落下,汤药一碗碗喂入,可永琮的体温依旧居高不下,痘疹越来越严重,连呼吸都变得微弱起来。殿内的气氛越来越压抑,每个人都知道,二阿哥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皇后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抱住永琮,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凄厉,听得人心头发酸:“永琮,我的儿,额娘对不起你……是额娘没照顾好你……”
金玉妍站在殿外,听着皇后崩溃的哭声,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在这深宫里,亲情、友情,终究都抵不过权力的诱惑。为了永珹,她可以冷漠,可以残忍,可以不择手段。只要能让永珹成为未来的储君,她就算背负千古骂名,也心甘情愿。
冷风依旧在吹,长春宫的药味与哭声交织在一起,预示着一场悲剧的即将到来。而金玉妍,正站在这场悲剧的边缘,静静等待着属于她的时机,点燃那根能彻底改变后宫格局的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