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轮在黑暗中发出沉闷的转动声，金属与金属咬合的震动顺着苏羽的指尖蔓延至全身。神经植入体像被唤醒的蜂群，在骨骼深处发出持续的低鸣。这扇门后的空间比想象中更狭窄，布满灰尘的空气裹挟着铁锈与机油的气味。
秦岚的呼吸变得浅促。她靠在墙边，单手按压着腰侧的伤口，暗红色从指缝间不断渗出。“他很快会找到其他路径。”
苏羽从破损的防护服内层取出数据储存器。幽蓝的微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如同垂死的萤火。他熟练地拆开外壳，指尖在精密元件间游走。导线被重新接合时迸出细小的电火花，映亮他汗湿的侧脸。
“你在改造它？”秦岚蹙眉。
“他在追踪原始信号。”苏羽撕下袖口布料，缠绕在储存器外部。布料迅速吸收了他腕间渗出的血珠，与数据接口渗出的冷却液混合成深褐色污渍。“但猎犬总会对新鲜血迹更敏感。”
他截取了一段GSS-1的核心代码，将其包裹在自毁程序外层。当破解进度达到百分之九十，这些数据会像被蛀空的果实般突然坍缩。最后时刻，它们将向追踪者发送此处坐标——足够凯调派主力前来回收这份“意外惊喜”。
秦岚突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腕。失血让她的指尖冰凉，但力道依然坚决。“太冒险了。他不可能相信你会犯这种错误。”
“正因为不会相信，才会更仔细地验证。”苏羽将改造完成的储存器卡进通风管道裂缝。金属刮擦声里，他抬眼望向黑暗中隐约浮现的监控探头红光。“骄傲的猎人总认为自己拆穿了猎物的伪装。”
他们退向更深处的阴影。在转角锈蚀的管道后方，苏羽突然单膝跪地，用匕首划开左臂皮肤。新鲜血液滴落在刚才途经的路面上，形成断续的轨迹，最终消失在某个排水格栅边缘。
“现在，”他撕下衬衣下摆草草包扎伤口，“我们给自己准备了两种饵料。”
秦岚的视线掠过他渗血的绷带，又转向通道尽头。远处传来金属门被暴力破开的巨响，伴随战术靴踏碎碎石的密集声响。追兵比预估的更快。
“分头走。”她突然说，“我引开东侧小队。”
苏羽抓住她的手腕。两人皮肤相触的地方，温度正在迅速流失。神经植入体突然传来尖锐刺痛，视野边缘浮现出转瞬即逝的路径分析图——三条逃生路线，两个伏击点，以及正在合围的六个热源信号。
“西北方向，四百米后右转。”他压低声音，“有旧通风系统。”
秦岚摇头，苍白的嘴唇勾起极淡的弧度。“你忘了我是怎么从第七实验室脱身的？”
她突然扯开临时包扎的绷带，新鲜血液的气味在密闭空间里骤然浓烈。不等苏羽阻止，她已经冲向相反方向的岔路，战术靴刻意踏出沉重的回响。
阴影吞没她身影的瞬间，苏羽听见自己齿缝间溢出的吸气声。神经植入体在颅腔内震荡，某种陌生的情绪脉冲让他几乎握不住匕首。他后撤半步，脊背紧贴冰冷墙面，直到追兵的脚步声被成功引向东南侧。
通风管道的入口隐藏在坍塌的货架后方。苏羽滑入竖井时，听见下方传来凯的声音，比往常更高亢，像绷紧的琴弦。
“优先回收数据。东南侧目标可以击伤，必须活捉。”
金属攀爬梯在掌心摩擦出细碎火花。苏羽在垂直通道中停顿片刻，透过网格缝隙看见凯站在他布置的诱饵下方。那个穿着黑色战术服的身影正仰头观察通风管道，手套间的探测器发出规律滴鸣。
“很精致的陷阱。”凯突然抬头，视线精准地投向苏羽所在的黑暗，“可惜你犯了个错误——”
探测器被抛向半空。
苏羽在凯做出投掷动作的瞬间开始移动。他松开攀附点，任由身体在狭窄竖井中自由坠落，耳边呼啸的风声掩盖了凯未说完的话语。神经植入体在极限下坠中超频运转，四周管壁的锈迹与螺栓都化作流动的数据瀑布。
上方传来爆炸的闷响。诱饵储存器被引爆了。
但凯的声音依然透过通讯器残留的频道渗入耳膜：“——真正的猎人从不品尝诱饵。”
坠落戛然而止。苏羽抓住横向岔道的边缘，翻身滚入更狭窄的管道。肘部撞击金属壁面的回响震得耳膜发痛。他听见西北方向传来新的交火声，短促密集，夹杂着墙体坍塌的轰鸣。
秦岚还在战斗。
他沿着管道匍匐前进，指甲在拼接处剥落。某个瞬间，神经植入体突然捕捉到微弱的生物信号——熟悉的脉搏频率，正在逐渐减缓。视野中浮现出秦岚背靠残垣的图像，她左肩新增的伤口正在汩汩涌出鲜血。
苏羽加快了爬行速度。断开的线缆抽打在他的脸颊，留下灼热的痛感。在管道尽头的光亮处，他看见凯的副官正举枪瞄准下方某个角度。那个方向恰好是秦岚信号最后消失的位置。
没有犹豫的时间。苏羽撞开格栅，整个人如坠石般扑向副官。两人翻滚着跌下平台，枪械走火的流弹击中头顶的照明线路。火花如雨落下，短暂照亮副官惊愕的表情。
苏羽的匕首扎进对方防护服缝隙。温热的液体喷溅在颈侧时，他听见凯的声音从副官耳麦中传来：“目标b已控制。所有单位向主控室集结。”
谎言。秦岚不可能被俘。
他扯下耳麦碾碎，在明灭不定的光线中搜寻那个熟悉的生物信号。神经植入体持续发送着警报，某个被标记为高风险的区域正在他意识边缘闪烁。是主控室方向——凯真正想要的东西始终在那里。
但此刻他听见细微的金属敲击声。三长两短，重复两次。他们多年前在荒野逃亡时约定的暗号。
苏羽踢开挡路的残骸，循声钻入断裂的混凝土夹层。秦岚靠坐在扭曲的钢筋后方，单手压着腹部刚被简易缝合的伤口。她抬眼看着苏羽，沾满灰尘的脸上浮起极淡的笑意。
“他上当了。”
苏羽蹲下身检查她的伤势。缝合线粗糙但有效，出血已经减缓。在他触碰绷带时，秦岚突然握住他的手腕。她的掌心有被电极灼伤的痕迹。
“我改造了他们的追踪器。”她轻声说，“现在凯收到的所有信号都显示我们在主控室。”
远处传来爆炸的巨响。整片区域开始剧烈震动，天花板簌簌落下混凝土碎屑。苏羽扶起秦岚，两人退向更深处的应急通道。在跨过门槛时，他回头望向主控室方向——那里正腾起浓烟，隐约传来凯愤怒的指令。
“他以为我们在争夺控制权。”苏羽说。
秦岚靠在他肩上，呼吸拂过他染血的衣领。“而我们只是在烧掉巢穴。”
应急通道的自动门在身后闭合，将一切声响隔绝。只有神经植入体仍在传递着远方持续不断的爆炸数据，像一场精心编排的送葬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