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雪雁见火候差不多了,却故意往后一退,摊了摊手,摇头晃脑地道:“这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受着。”
她压低了声音,学着说书先生的口气:“这关口,顶得住,那便无恙;若是受不了的话......”
她停在这里,阴阳怪气地呵呵笑了两声。
那笑声落在春纤耳朵里,简直比冬天的寒风还要叫人害怕。
春纤登时更加忐忑不安,只当自己过两年便要不行了,眼泪豆子似的往下掉:“我......我最怕疼了,一定受不了的......姐姐救我......”
她心想自己不过一个最最常见的小丫鬟,林姑娘自然是随意就能经受的,毕竟还有珂大爷帮她,但自个儿一定要完蛋了。
雪雁见她哭得可怜,这才“心软”了,上前拍了拍她的背,又道:“话虽是这么说,不过呢,你姐姐我到底是过来人,也是有些个独门法子能用的。”
她见春纤猛地抬起头来,便又拿乔道:“也不见得能保你完全无恙,但总归嘛,可以少些风险,多几分活路。”
春纤一听有活路,哪里还顾得上哭,连忙抓住了雪雁的袖子,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是什么法子?雪雁姐姐,你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好不好?”
雪雁见她这般,心中得意,便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伸出了一只手来,笑道:“告诉你是可以。只是,我这法子可是独门秘方,不能白白传了人。总得要有些个报酬的吧?”
“报酬?有的有的!”
春纤一听只是要报酬,那还不好办?
她连忙在身上摸索起来,哆哆嗦嗦地解下了自己小小的荷包。
她也顾不得心疼,将荷包整个倒了过来,便将里头所有的家当都往雪雁手里塞。
“雪雁姐姐,我......我就这些了,都给你!你快告诉我法子!”
雪雁本以为她能摸出几块碎银子,或是几串铜板也就顶天了。谁知定睛一看,春纤塞过来的,竟是几张银票?
虽是些小额的票子,可加起来,只怕也有一二十两了!
天可怜见!一个小丫头能有多少钱?
这几张银票,怕已是她这些年攒下来的所有体己钱,是她以后生活的指望了!
这一下,莫说站在门外瞧着的林珂和紫鹃看得直蹙眉头,便是雪雁自个儿都惭愧起来。
她就是想逗逗这傻丫头,骗她几块点心吃吃,哪里就敢真拿她的钱了?
雪雁只觉得手里这几张银票烫手得很,自个儿再坏,也不至于做这等不是人的事啊。
她连忙将那银票又塞回春纤手里,慌道:“哎呀!你误会啦!我不要你的钱。快收起来!快收起来!”
春纤本是满怀希望,见雪雁竟是连银票都不要,坚决推了回来,那点子希望瞬间便破灭了。
她哇的一声,哭得比方才还伤心,泪眼婆娑地望着雪雁:“姐姐......姐姐连银子都不要。是不是这病......这病是没法子治的?还是说姐姐不肯告诉我了么?呜呜呜......我不想死啊......”
“哎呀!不是不是!你这傻丫头,你又误会了!”
雪雁这下也是慌了手脚,她就是想骗点吃的,怎么会搞成这样?
她手忙脚乱地替春纤擦着眼泪,急道:“你别哭了,别哭了!我哪里是不肯告诉你!我是真不要你的钱!”
“你听我说哦......”雪雁眼珠一转,总算是图穷匕见了。
她凑到春纤耳边,小声道:“你想啊,这临近年关了,宫里头是不是总会赏给咱们少爷好多好多好吃的点心?”
春纤抽噎着,点了点头:“嗯......”
“那少爷得了好东西,是不是肯定会先拿来给咱们姑娘尝尝?”
春纤又点头:“嗯嗯......”
“可咱们姑娘那食量......”雪雁比划了一下,“就跟猫儿似的,顶多每样尝一口。那剩下的,是不是就都分给咱们这些丫鬟了?”
“......嗯。”
“你看......”雪雁说到这儿,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嘿嘿一笑,“这宫里的点心,可不是外头能买着的。听说那叫什么芙蓉酥、杏仁酪的,哎哟,香得能把人魂儿都勾了去......”
春纤这下总算是听懂了。
她止住了哭声,瞪着一双红通通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雪雁。
“姐姐是想吃哪个?”
“咳!”雪雁老脸一红,但事已至此,也顾不得了,只得道:“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可不要乱想啊......”
但春纤只是少不经事,又不是傻子,哪里不知道雪雁什么意思?
“嗯嗯!我懂了!我懂了!”她忙不迭地使劲点头,将那几张银票宝贝似的揣了回去,“雪雁姐姐你放心!等姑娘赏了点心,我......我的那份,我全都给雪雁姐姐吃!一口都不留!”
她心里有些不舍,毕竟没有丫头不馋嘴的,她也想吃哩......
雪雁一听这话,乐得什么似的,却还非要拿乔。
她傻笑着挠了挠头,故作矜持地道:“呀~这多不好意思。其实呢,我也不是很爱吃那些个甜腻腻的东西啦......”
“不过嘛......”她拍了拍春纤的肩膀,“既然你这般说了,如此懂事,那我也只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然而她得意之余,却不知道林珂与紫鹃就在月洞门外,将这场点心讹诈案从头到尾瞧了个仔仔细细。
林珂:“......”
紫鹃:“......”
春纤见雪雁那副得了便宜的模样,分明是高兴得很,哪里像是勉为其难的样子?
她虽单纯,却也不傻,知道这事儿算是谈成了,便急忙拉了拉雪雁的袖子,催促道:“那......雪雁姐姐,你总该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办了吧?”
雪雁闻言,面色不由得一滞。
她哪儿知道该怎么办啊!
她方才那些话,本就是信口胡诌,拿来吓唬这小丫头的,只为了日后那点子宫里来的点心。
至于什么天经地义的流血,她自个儿也难顶,每次都疼得死去活来,哪里又有什么独门法子?
可话已经说出口了,总不能在这小丫头面前露了馅儿。
雪雁眼珠一转,猛地想起一句话来。
那是不记得什么时候,姑娘偶感风寒,少爷过来探望时,挂在嘴边的一句。
当时她还腹诽,说爷真是个没心肝的,姑娘都病了,他就只会说那一句。
不过眼下,拿来唬唬春纤,倒是正合适。
雪雁便清了清嗓子,故作高深地道:“这个嘛......说难,也不难。你只消......”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多喝热水,就行了。”
春纤:“???”
那双还挂着泪珠儿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雪雁,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
以前的雪雁姐姐虽然笨,但也没有笨到这种程度吧?
屋里紫鹃和林珂也是险些一个趔趄。
春纤呆愣了片刻,随即那点儿残存的泪意全化作了恼怒。
换了哪个人这下子都要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她又落下泪来,这回却是气哭的。
春纤用力地一跺脚,小嘴儿一瘪,道:“雪雁姐姐!你......你觉得我很好骗是不是?!”
雪雁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竟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老实道:“是......是挺好骗的啊。”
春纤:“......”
雪雁:“......”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沉默着互相对视了片刻。
寒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都在嘲笑雪雁的不厚道。
“雪雁姐姐坏透了!!!”
春纤的哭声陡然拔高了八度,惊得枝头几只雀儿扑棱棱飞走了。
“雪雁姐姐骗人!你坏!你不知羞!”春纤气得满脸通红,一把推开雪雁,转身就要往屋里跑,“我要告诉姑娘去!说你欺负我!还要骗我的点心!”
“哎!你别去啊!”
雪雁这下可真慌了。
这事儿要是捅到姑娘那儿,她还能有好果子吃?
她忙一把拉住春纤的胳膊,急道:“不行!你不能走!我......我方才是跟你闹着玩儿的!”
“你放开我!我偏要去!”
“哎呀我的好妹妹,你小声点!我不要你点心了还不成么!”
两人正这般拉拉扯扯,纠缠在一起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呵斥从她们身后传来。
“都住手!”
紫鹃实在是再也看不下去了。
好歹也是这潇湘馆里的人,也算是自己的同事,结果一个蠢得冒泡,一个蠢得冒泡的同时还坏得流油。
这真是叫珂大爷看了天大的笑话了。
她快步走了过来,也顾不得许多,伸出手便将扭打在一起的两人一下子分开了。
紫鹃也难得地摆出了大丫鬟的款儿,叉着腰,柳眉倒竖,教训道:“你们两个是闲着没事做了?在这儿闹腾什么!成何体统!”
她目光一扫,冷声道:“要是实在闲得慌,那后头还攒着几盆懒丫鬟换下来的衣裳,你们两个这就去浆洗了吧!”
“啊?!”雪雁一听这话,第一个叫出声来。
她当然不乐意!这大冬日里的,天寒地冻,水都快结冰了,去浆洗衣服?那不是要了她的命了!
“紫鹃~”雪雁就想撒个娇蒙混过去。
可另一旁的春纤却是个老实孩子。
她对紫鹃是打心眼儿里敬重的。
若说这府里她最仰慕的,自然是姑娘和珂大爷;但若论丫鬟里的榜样,便非紫鹃姐姐莫属了。
春纤也巴望着,自个儿有朝一日能变得如紫鹃这般沉稳妥帖、体面风光,也能当个大丫鬟做做哩!
因此,一见紫鹃发了话,春纤哪里还敢再闹,连忙垂下头,老老实实地认了错:“紫鹃姐姐,我错了......”
她委屈巴巴地揉了揉眼睛,顺便还不忘了把雪雁给告了:
“都是雪雁姐姐!她......她吓唬我!还说要骗我的点心吃,她真是坏透了!”
雪雁一听,顿时急了眼:“哎,你这小丫头怎么还告状呢!我那能叫骗么?姐姐我的事怎么能叫骗呢?”
她梗着脖子,强自狡辩道:“那......那分明是交易!我给她法子,她给我点心,公平交易!”
“可见确实是坏透了。”紫鹃淡淡地斜了她一眼。
雪雁被紫鹃这平静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
她哼了一声,嘴硬道:“哼,我就是和春纤玩玩儿而已!再说了,紫鹃,你如今也管不着我......”
“说的也是。”紫鹃点点头,竟是出奇地好说话,神色依旧淡然。
雪雁见她这般反常,心里反倒是警铃大作。
紫鹃这丫头,平日里闷声不响的,可但凡她这般平静了,后头指定没好事。
“你......你可不许告诉姑娘!”雪雁慌忙道,“这事儿要是让姑娘知道了,那可就没意思了!”
紫鹃闻言,忽而一笑,那笑容在冬日里瞧着,竟让雪雁觉得有几分瘆得慌。
“好啊。”紫鹃笑道,“我不告诉姑娘就是。”
“真的?”雪雁有些不信,但转念一想,不用挨林黛玉的罚,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她便立刻换了副笑脸,高兴地上前一步,亲昵地拍了拍紫鹃的胳膊:“哎呀,我就知道,紫鹃你最好了!咱们都是在这院里共事许久的好姊妹了,以后有了什么好处,我当然也会分给你们些的!”
紫鹃却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避开了她的手。
“不求你给我们多少好处,”紫鹃的目光转向春纤,语气温和了下来,“只希望你日后,莫要把祸事也给分过来,那便谢天谢地了。”
说罢,她不再理会雪雁,反是俯下身,柔声同春纤道:“春纤,你别怕。雪雁方才说的那些话,虽不全是假的,但也确实不是什么很可怕的事情。”
“走,咱们回屋里去,姐姐与你详细分说分说。这事儿啊,女儿家迟早都要知道的,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