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灶台的青砖被晨光浸得发暖时,炎耀正蹲在灶前,摩挲着那块被岁月磨得光滑的石秤。秤砣是块老铜,锈迹在阳光里泛着暗金,秤杆上的星点早已模糊,却还能认出“半斤”“一斤”的刻痕——这是王爷爷留下的,据说用了三十年,称过春天的新米,秋天的腌菜,也称过胡东东小时候偷偷藏起来的糖块。
“用这秤称卤味,准保多给半两。”胡东东举着块刚卤好的猪耳,往秤盘里一放,铜秤砣“咚”地压弯了秤杆,“王爷爷以前总说,做生意跟做人一样,秤要平,心要实,多出来的不是亏,是人情。”
灶台上,小宇正用那把磨得发亮的竹筛,筛着新收的绿豆。绿豆在筛子里打着旋,绿得像揉碎的春草,偶尔有颗瘪豆滚到灶缝里,他也会弯腰捡起来,扔进旁边的陶罐——那是攒着喂张大爷家老鹅的。“李奶奶说,绿豆得筛三遍,才能煮出清透的汤。”他指尖捻起颗饱满的绿豆,阳光从指缝漏下来,豆身泛着莹润的光,“就像日子,得慢慢筛,把杂七杂八的烦心事筛掉,剩下的才是实在。”
今天的老灶台,飘着三种香。砂锅里的绿豆汤熬得正稠,豆皮浮在汤面,像撒了层碎玉;卤锅里的鸭翅翻着红浪,老卤的醇厚缠在翅尖,引得路过的风都要停驻片刻;蒸屉里的红糖发糕冒着白汽,暄软得能弹起来,甜香漫过院墙,把隔壁的小孩都勾得扒着门缝瞅。
第一个来的是那个总扶着老奶奶的女生。她今天没带保温桶,只手里攥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递过来时指尖微微发颤:“这是……我画的老灶台,送给你们。”纸上的灶房歪歪扭扭,却把每个人都画了进去——炎耀在添柴,炎昭在切菜,胡东东举着锅铲,小宇蹲在筛子旁,连灶台上的石秤都画得清清楚楚,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这里的汤,暖得像家。”
老奶奶凑过来看,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这画里有光呢。”她指着纸上火苗的位置,“就像耀小子烧的灶火,不烈,却能焐热整个屋子。”
数学老师抱着教案本进来时,正撞见胡东东用石秤给学生称卤鸭。秤杆高高翘起,他却非要再添块鸭翅:“多的算我请的,谁让你上次帮我捡了掉进砖缝的五毛钱。”学生红着脸接过来,说“下次我帮你擦灶台”,两人的笑声撞在锅沿上,叮当作响。
正午的日头最烈时,老灶台的荫凉里挤满了人。有人捧着绿豆汤,边喝边给孩子讲题;有人举着发糕,跟邻居唠着家常;还有人蹲在石秤旁,看胡东东把多出来的卤味分给乞讨的老人。那老人捧着油纸包,眼泪混着卤汁往嘴里咽,说“活了六十年,没吃过这么香的东西”。
炎耀望着这一切,突然觉得石秤称的从来不是卤味。称的是张大爷送来的牛骨里藏的热络,是刘婶塞来的糯米面里裹的惦记,是学生们排队时眼里的期待,是女生画里藏的那句“像家”——这些看不见的分量,比任何铜秤砣都重,压得秤杆弯成温柔的弧度。
傍晚收摊时,胡东东把石秤小心地挂回墙上,秤砣轻轻晃,像在跟灶膛里的余温打招呼。“明天做啥?”他问。炎昭往砂锅里添了勺清水,准备泡明天的绿豆:“还做绿豆汤,天热,大家喝着舒服。”小宇把女生的画贴在灶旁的砖墙上,正好在石秤下面:“这样做饭时抬头就能看见,心里亮堂。”
暮色漫过老灶台时,最后一缕阳光落在石秤的星点上,泛着细碎的光。炎耀摸着那些模糊的刻痕,突然懂了王爷爷留下这秤的意思——所谓日子,不过是用真心做秤,用光阴做砣,称出一碗热汤的暖,一块卤味的香,一声笑的甜。这些滋味会被吃掉,被遗忘,可藏在里面的心意,却像老卤汤一样,越熬越浓,成了比时光更长久的东西。
明天一早,石秤还会挂在墙上,灶火还会重新燃起,等着那些带着期待来的人,在烟火里,把日子的分量,一口一口,尝进心里。这或许就是老灶台的精华——它从不说“永恒”,却用每一碗热汤,每一块卤味,把平凡的日子,酿成了值得回味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