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房间里的空气，如同水面般荡漾了一下。
梅耶尔的身影，从那片涟漪的中心走了出来。
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少女。
南丁格尔刚刚洗漱完，正用毛巾擦拭着微湿的头发，她的目光落在梅耶尔怀里的少女身上。
眼前的少女身形高挑，穿着一身单薄的睡衣，面容褪去了稚气，带着一种令人心疼的清冷。
但那张脸，南丁格尔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莉莉安娜……小姐？”
南丁格尔的声音里，带着无法确信的颤抖。
怀里的少女被她的声音惊醒，她缓缓睁开眼，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片空洞的茫然。
当她的视线聚焦在南丁格尔脸上时，才终于透出一点微光。
她被梅耶尔抱着，有些害羞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南丁格尔姐姐……好久不见。”
她的声音沙哑，又虚弱。
梅耶尔抱着她，走到床边，将她轻轻地放到床上，又拉过被子，仔细地为她盖好。
他做完这一切，才直起身，平静地开口。
“我们的领地，已经被魔兽摧毁了。”
莉莉安娜蜷缩在被子里，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一点悲伤的涟漪。
她点了点头，声音很轻。
“我知道。”
梅耶尔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好好休息。”
“我去帮你办理入学手续。”
他转头看向南丁格尔，眼神里是毋庸置疑的嘱托。
“照顾好她。”
南丁格尔用力地点了点头。
梅耶尔的身影再次化作水波，消失在房间里。
门被无形的力量带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女孩。
南丁格尔看着床上那个蜷缩成一团的、瑟瑟发抖的身影，心彻底融化了。
她走到床边，坐下，试探着开口。
“莉莉安娜小姐，你……都经历了什么？”
莉莉安娜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她抬起头，那双茫然的眼睛里，浮现出极致的恐惧。
“时间……都停了。”
“钟摆不动了，沙子也不往下流了。”
“好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我叫妈妈，叫塞拉菲娜姐姐，都没有人回答我……”
她语无伦次，破碎的词句里，满是令人窒息的孤寂与绝望。
南丁格尔没有再问。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莉莉安娜冰凉的手。
然后，她用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到极点的声音说道。
“没事的，都过去了。”
“我带你去洗个澡，好吗？”
莉莉安娜呆呆地看着她，许久，才迟钝地点了点头。
浴室里，温热的水汽很快弥漫开来。
南丁格尔小心翼翼地帮她脱下那身早已脏污的睡衣，扶着她坐进浴缸。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少女冰冷的身体。
莉莉安娜靠在浴缸边缘，紧绷的身体，终于一点点地放松下来。
无尽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就那样，在温暖的水汽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南丁格尔为她洗干净了身体和头发，又用柔软的浴巾将她包裹起来，抱回了床上。
南丁格尔忙完了手头的一切。
做完这一切，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疲惫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静静看着床上那个熟睡的身影。
莉莉安娜的呼吸平稳，苍白的脸颊也恢复了一丝血色，睡颜安详。
就在这时。
一双温热的手臂，从身后轻轻环住了她的腰。
南丁格尔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猫。
一个熟悉的，带着安心气息的胸膛，贴上了她的后背。
“辛苦你了。”
梅耶尔的下巴抵在她的肩窝，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
南丁格尔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温。
她想挣扎，身体却软得提不起力气，最后只能用细若蚊呐的声音，挤出几个字。
“小姐……还在呢。”
“我知道。”
梅耶尔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手臂却收得更紧了些。
他刚想再说些什么。
床上，那个熟睡的身影忽然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含糊的呢喃。
两人瞬间僵住，如同被施了石化术。
莉莉安娜缓缓睁开眼。
她那双茫然的眼眸，在看清眼前这副景象时，先是愣了一下。
然后，那片茫然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少女特有的害羞。
莉莉安娜飞快地眨了眨眼，然后猛地将被子拉过头顶，将自己整个人都蒙了起来。
被子里，传来她闷闷的声音。
“不用管我。”
“你们继续。”
轰！
梅耶尔的脸颊，浮现出一抹罕见的可疑红晕。
他几乎是有些狼狈地松开了南丁格尔，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然后留下一句“我出去一下”，身影便如同逃跑一般，化作水波消失在了房间里。
房间里，只剩下南丁格尔一个人。
她僵在原地，从脸颊到脖颈，红得像是要滴出血。
被子里，传来莉莉安娜压抑不住的，闷闷的偷笑声。
……
下一秒。
梅耶尔已经出现在了凛冬帝国的边境。
刺骨的寒风卷着雪花，拍打在他身上，却连他的一根发丝都无法吹动。
这是直接动用管理员权限进行的空间跳跃，比任何传送魔法都要节省魔力，也更加隐秘。
他来这里，有两个目的。
第一，给梅林传输一些新学到的技能。
第二，捣毁一个他前世就想拔除的，至上真神的信徒窝点。
不远处，一具骷髅骨架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雪地里，用一根不知从哪儿捡来的腿骨，在雪地上画着圈。
正是被弥娅操控着的梅林。
“主人，您可算来了。”
弥娅慵懒的声音，直接在梅耶尔的意识中响起。
“再不来，您忠诚的仆人就要被‘至圣会’那群苍蝇烦死了。”
梅耶尔走到梅林身边。
“他们似乎能定位我。”弥娅抱怨道。
“至上真神以前在我身上下过一个定位坐标。”梅耶尔平静地解释。
“现在，我有了自己的信徒，有了信仰之力，就能把它清除了。”
他说着，伸出手，按在了梅林那光洁的颅骨之上。
一股温和，却又带着吞噬一切特性的力量，瞬间涌入。
弥娅感觉到，梅林灵魂之火深处，一个极其隐秘的，如同烙印般的符文，被这股力量找到，然后毫不留情地碾碎，吞噬。
一种被枷锁束缚已久，终于得以解脱的轻松感，传遍了梅林的整个骨架。
“搞定。”
梅耶尔收回手。
他抬头，看向远处那座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宏伟的城市——维斯托维德。
“走吧，带你去看场好戏。”
……
维斯托维德，上城区。
一座外表奢华的伯爵府邸，此刻却透着一种诡异的森严。
府邸的地下，是一座比地上会客厅更加宽敞、更加富丽堂皇的秘密大厅。
墙壁由黑曜石砌成，地面铺着猩红色的天鹅绒地毯，穹顶之上，吊着一盏由无数水晶构成的巨大吊灯，散发着冰冷的光。
一群穿着黑色丝绸长袍的男男女女，正聚集在这里。
他们大多面容倨傲，气质不凡，显然都是帝国的贵族。
还有一部分，则是身材魁梧，气息彪悍的战士。
梅耶尔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混入了人群之中。
他同样穿着一身黑袍，脸上带着一副银色的面具，利用【千面伪装】，他变成了记忆中一个早已死去的信徒的模样，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大厅的最前方，是一个由纯金打造的祭坛。
祭坛之上，一个穿着白袍，满脸狂热的男人，正高举着双臂，用一种咏叹调般的嗓音，高声布道。
“我们是至高者的选民！”
“我们生而高贵，血脉纯净，理应凌驾于那些泥土里的贱民之上！”
“至上真神，象征着至上、至强、至真、至圣、至高！祂是宇宙间唯一的真理，绝对的秩序！”
“而我们，就是真理在人间的代行者！”
他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充满了煽动性。
下方的贵族与战士们，脸上都露出了狂热的，被认同的表情。
梅耶尔冷眼看着这一切。
都什么年代了，信仰还搞得这么野蛮？
这种赤裸裸的精英主义和血脉论，除了吸引一群自大的蠢货，还能有什么前途？
就在这时，布道声停歇。
两个强壮的战士，抬着一个被捆绑得结结实实，嘴里塞着布团的年轻女孩，走上了祭坛。
女孩的眼中，满是惊恐与绝望。
白袍祭司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狂热到扭曲的笑容。
“现在，让我们献上最纯净的祭品，取悦至高的神明！”
“用这卑贱之血，洗刷世界的污秽！”
他从祭坛上，拿起一把镶嵌着宝石的黄金匕首，高高举起。
匕首的尖端，在水晶灯的照耀下，倒映出女孩眼中无尽的恐惧。
“为了至高的荣耀！”他嘶吼着。
匕首，悍然刺下。
然而，刀刃停住了。
并非被任何外力所阻。
它就是那么突兀地，悬停在空中，距离女孩的喉咙只有分毫。
变化，开始了。
大厅里，水晶吊灯散发的冰冷光辉开始摇曳，随即被一种纯粹的，温暖的金色光芒所吞没。
那股压抑、沉闷的空气，被一阵带着神圣气息的微风一扫而空。
空灵的，无法辨明来源的圣歌，从虚空中响起，轻轻拂过在场每一个人的灵魂。
“这……这是什么？”
“神迹！是至高者降下的神迹！”
在场的贵族与战士们纷纷跪倒在地，脸上交织着狂喜与敬畏。
白袍祭司浑身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源于一种无法抑制的亢奋。
他丢开了匕首。
那把黄金匕首，哐当一声掉落在祭坛上。
他高举双臂，对着那已经化作金色云海漩涡的穹顶，忘情地呼喊。
“吾主！您卑微的仆人，在此恭候！”
一个声音，从那金色的漩涡中降下。
那声音古老而浩瀚，却又如同钟磬般清晰。
“住手。”
祭司喜极而泣。
“是，吾主！您的意志就是我的一切！是这份祭品，还不够纯净吗？”
金色的云海，向两侧缓缓分开。
一道身影，沐浴在圣光之中，缓缓降临。
那是一个孩子。
一个看上去不过六七岁的小女孩。
她有着胖乎乎的脸蛋，天蓝色的大眼睛，和一头毛茸茸的金色卷发。
一对小巧的，洁白的羽翼，在她身后缓慢地扇动着。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长袍，赤着双足。
一个完美的，如同从古典油画中走出的，小天使。
她飘落下来，停在与祭司头顶齐平的高度。
她低头看着他，神情一片空白，不带任何情绪。
祭司被这神圣的景象彻底征服，他五体投地，匍匐在冰冷的地板上。
“哦，神圣的使者！至高者的旨意是什么？”
小天使张开了嘴。
她的声音，是孩童般清脆的甜美，但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宇宙法则般的重量。
“主，已见证你的虔诚。”
“主，已听见你的祈祷。”
“但你的祭品，是污秽之物。”
祭司的身体猛地僵住。
那些跪在地上的贵族们，脸上狂喜的表情，也瞬间凝固。
“污秽……？”
祭司的声音开始发颤，他结结巴巴地反问。
“可……可我们献上的，是最纯洁的，是……”
小天使那双天蓝色的眼睛里，空无一物。
“尔等言及高贵，实为尘土。”
“尔等言及纯净，实为污垢。”
“主说：在我眼中，无分高低，无分贵贱。众生，皆为平等。”
一股冰冷的，不祥的寒意，开始在所有信徒的心底蔓延。
这不是他们所熟知的教义。
这是异端之言。
小天使继续说着，那甜美的童声，宣告着他们的末日。
“众生在价值上，皆为平等。”
“作为柴薪的价值，亦是平等。”
她抬起一只小小的，胖乎乎的手，指向祭坛上那个瑟瑟发抖的女孩。
“此女之命，为一簇火。”
然后，她的手指划过整个大厅，指向每一个跪着的贵族，每一个战士，最后，指向了匍匐在地的祭司。
“尔等之命，亦为一簇火。”
“一簇火，不够。”
“主，需要一场燎原的大火。”
充斥着整个大厅的金色圣光，开始变质。
那光芒变得刺眼，灼热，染上了一层末日般的血红。
神圣的歌声，扭曲成了无数灵魂凄厉的哀嚎。
小天使的脸蛋依旧纯真可爱，但她那双天蓝色的眼眸深处，却浮现出两个吞噬一切的，漆黑的漩涡。
“你们渴求至高的恩宠。”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脸上绽放出天真烂漫的笑容。
“而祂，回应了你们。”
“看呐！我在此，收取真正的祭品。”
“你们的血，你们的魂，你们存在的全部。”
“献上汝身，尔等的骨灰，将为至高者的新世界，铺就第一块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