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集:碑前承愿
晨露还凝在破庙前的药草叶上时,双经渡已带着随安——那时还只叫药农之子——往山坳里去。老医者的药圃就在那片背风的坡上,昨日采药材时撞见的山民说,老人家走的那天,手里还攥着株刚成熟的防风。
“先生,立木牌要写些什么?”少年攥着柴刀,刃上还沾着晨起劈的新柴碎屑。他脚边捆着半截松木,是双经渡特意让他从破庙后墙拆下来的废木料,说“不必费新材,心意到了就好”。
双经渡正蹲在药圃边端详。圃里的药材长得不算齐整,知母与黄芩交错着,角落里几株苍术被杂草挤得歪歪扭扭,却都透着股韧劲。他指尖拂过一株半枯的艾草,叶尖虽黄,根茎处却冒出嫩芽:“就写‘医者某公之圃’,其余的,让山民们自己说。”
少年不解:“连名字都不刻全?”
“他若想留名,生前便不会只在这山坳里种药了。”双经渡起身时,裤脚沾了些带露的泥土,“《金刚经》说‘若人言如来有所说法,即为谤佛’,医者的名声,从不在碑上。”
说话间,坡下传来窸窣声。十几个山民背着竹篓往上走,领头的是个跛脚老汉,手里捧着个粗瓷罐。见了双经渡,众人都停住脚,老汉上前一步,将罐子往地上顿了顿,里头的东西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先生,这是俺们凑的铜钱,想请个石匠来,好歹刻块像样的石碑。”
双经渡望着罐口露出的几枚磨得发亮的铜钱,轻轻推回老汉的手:“木牌就好。老人家在世时,给你们送药从不收钱,如今若用铜钱立碑,倒显生分了。”他指了指药圃,“你们看这些药草,春生夏长,就是他留下的碑。”
老汉愣了愣,黝黑的脸上慢慢绽开笑纹:“先生说得是。俺们笨,想不出那些道理,就觉得该让后人知道,这儿有个好人。”
山民们七手八脚地帮忙。少年按双经渡画的尺寸削松木,山民里有个会些木工的,用凿子在木牌边缘刻了圈简单的花纹。双经渡蹲在一旁,听山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老医者的事。
“前年俺婆娘难产,是老汉背着草药走了半夜山路来的,分文没收,就喝了碗糙米粥。”
“他教俺们认紫苏,说受了风寒,煮些叶子喝就管用。”
“上个月他染了疫,还惦记着圃里的半夏该收了,怕淋雨烂在地里……”
说到最后,谁都没再出声。晨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树梢落在药圃里,照得那些半枯的、新生的草木都泛着暖光。双经渡拿起刻好的木牌,上头“医者某公之圃”六个字不算周正,却一笔一划透着郑重。
“立在哪里好?”少年问。
双经渡往药圃深处走了几步,在那株冒芽的艾草旁停下:“就这儿吧。他最后攥着的是防风,心里记挂的,或许是这些最寻常的草木能不能护佑众生。”
山民们轮流上前,用石块将木牌栽稳。老汉蹲下去,用袖子细细擦着牌上的字,像是在抚摸什么珍宝。双经渡望着这一幕,忽然对少年道:“你看,《黄帝内经》说‘天地之间,六合之内,不离于五’,这五运六气里,最要紧的是‘人’。老医者种的是药,渡的却是人心。”
少年似懂非懂,却见双经渡对着木牌深深一揖,便也跟着弯腰。起身时,他望见山民们正往竹篓里装新采的药材,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他们采的都是过了成熟期的,留下的幼苗和种子,整整齐齐排在土垄上。
“先生,这些药……”
“带回医棚去。”双经渡打断他,声音里带着笑意,“老医者不会怪我们用他的药,就像《金刚经》说的‘应无所住’,药住在哪里不重要,能救人才重要。”
往回走时,山民们非要把采的药材都塞给双经渡。少年背着沉甸甸的竹篓,只觉得脚步格外轻快。路过山腰时,他看见几个孩童在采野花,小心翼翼地往木牌前送,忽然明白双经渡说的“碑在心中”是什么意思——那些看不见的念想,比石头刻的字更长久。
快到破庙时,双经渡忽然停下:“你想学医,不光要识药、辨症,更要记着今天看到的。”他望着远处虢州城的方向,那里炊烟袅袅,已渐渐恢复了生气,“医书里的道理是死的,人心的温度是活的。这‘双经相济’,济的从来不是病,是生病的人。”
少年用力点头,心里忽然有个念头愈发清晰。他攥紧了手里的柴刀,那刀柄被汗水浸得温热——他想跟着眼前这个人,把老医者没走完的路,继续走下去。
破庙前,老妇正领着几个痊愈的患者晒药材,见他们回来,老远就招呼:“先生可回来了,刚煎好的药,温在灶上呢!”
少年望着忙碌的人群,望着阳光下翻飞的药草,忽然觉得,这破庙、这药圃、那方木牌,还有身边的双经渡,都像极了《金刚经》里说的“如露亦如电”——短暂,却亮得足以照亮前路。
他背着药材往医棚走,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像在心里刻下一个沉甸甸的承诺。
这木牌立在山坳里,会被风雨侵蚀吗?少年心里的那个念头,又会如何生长?且看下集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