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集:言破贪迷
沙砾被午后的日头晒得发烫,踩在上面像踩着烧红的铁砂。双经渡牵着骆驼走在前面,粗布僧袍已被汗水浸出深色斑块,随安跟在后面,喉结不住滚动——水囊里的水只够再抿两小口了。
“先生,前面那道土坡后,好像有影子在动。”随安忽然拽住骆驼缰绳,声音发紧。他自小在虢州山里长大,虽学了些辨识险境的本事,可这荒漠里的动静总让他心里发毛。
双经渡停下脚步,抬手搭在眉骨上望去。土坡顶果然有几个灰影晃了晃,随即传来粗嘎的喝骂:“那两个走路的,站住!”
随安腿肚子一软,下意识往双经渡身后缩。他昨夜听商队说过,这一带的盗匪专劫独行客,抢不到财物便抢骆驼,甚至会伤人。
“莫慌。”双经渡拍了拍他的手背,声音平稳得像没起波澜的水,“握紧药箱,站在骆驼侧后方。”
三个汉子从土坡后绕了出来,都敞着衣襟,腰间别着锈迹斑斑的短刀,为首的脸上有道斜疤,眼神像鹰隼盯着兔子。他们见双经渡师徒只有两匹骆驼、一个药箱和一个布包袱,脚步慢了些,斜疤汉子啐了口沙:“哪来的?看你们穿着,不像走商的。”
“自虢州来,往甘州去。”双经渡合十行礼,语气平和,“贫僧双经渡,这是小徒随安。”
“和尚?”斜疤汉子咧嘴笑了,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和尚不在庙里念经,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什么?”他身后两个汉子也跟着哄笑,手都按在了刀柄上。
随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攥着药箱的手指发白。他看见先生的僧袍下摆还沾着沙暴后的泥点,想起昨夜先生教他“心定如磐石,外邪不侵”,可此刻那几道持刀的身影,怎么看都像要吃人的狼。
双经渡却像没看见他们的刀,缓缓放下手:“贫僧行医,路过此地。诸位若是有恙,贫僧或可相助。”
“相助?”斜疤汉子往前凑了两步,腥气的汗味飘了过来,“老子要你的骆驼,要你包袱里的东西,你助不助?”
随安刚要喊“我们没值钱东西”,被双经渡用眼神制止了。他望着斜疤汉子干裂起皮的嘴唇,还有脖颈上若隐若现的红疹,忽然道:“施主颈后红疹,应是风沙入肤,兼之饮水不洁所致吧?夜里必痒得睡不着。”
斜疤汉子愣了愣,下意识摸了摸后颈。那红疹痒了快半个月,抓得皮都破了,确实夜夜难眠。
“你怎么知道?”他语气里的凶狠淡了些。
“《黄帝内经》有云,‘风邪客于肌表,则为瘾疹’。”双经渡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这荒漠里的风夹着沙砾,刮在身上像小刀子,再喝了不干净的水,湿热郁在皮肤里,便成了这疹子。”他从药箱里拿出个小布包,“这里有薄荷和苦参,捣碎了用温水调开,敷在患处,三日便能止痒。”
斜疤汉子盯着布包,又看看双经渡平静的眼睛,忽然觉得这和尚不像装的。他身后一个瘦高个忍不住道:“疤哥,我娘也长了这疹子,要不……”
“闭嘴!”斜疤汉子呵斥道,却没再往前走。他打量着双经渡的药箱,那箱子看着有些年头,边角都磨破了,不像藏着金银的样子。又看那包袱,鼓鼓囊囊的,摸上去软软的,大概是换洗衣物。
“少耍花样!”斜疤汉子重新梗起脖子,“就算你会治病,老子今天也得拿点东西走!不然兄弟们白等半天?”
随安急了:“我们真没值钱的!就剩下这点干粮,还是绿洲牧民给的……”
“随安。”双经渡轻声打断他,转而对斜疤汉子说,“施主若是缺干粮,贫僧这包袱里还有两张麦饼,尽可拿去。只是这骆驼,我们还要靠它代步,否则走不出这片荒漠。”
斜疤汉子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倒有些不知所措。他原本以为会像往常那样,要么对方跪地求饶,要么打一架抢了东西就走,从没见过这样的——不仅不躲,还主动分东西,甚至看出了自己的毛病。
“你就不怕我们抢了骆驼,再杀了你们?”瘦高个恶狠狠地问,可眼神有些飘。
双经渡微微一笑:“施主若要取贫僧性命,易如反掌。只是杀了我们,施主能得到什么呢?骆驼虽能驮货,却要吃草喝水,这片荒漠里,找水比找金子还难。至于这麦饼,吃完了也就没了。”他顿了顿,声音里添了些悲悯,“《金刚经》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钱财也好,骆驼也罢,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若是为了这些虚妄之物,坏了心性,造了杀业,夜里能睡得安稳吗?”
斜疤汉子的脸抽搐了一下。他何尝不知道这营生危险,可去年家乡闹蝗灾,老婆孩子都饿死了,走投无路才跟着这帮人落草。夜里梦见老婆孩子时,总觉得他们在瞪着自己,哪里睡得安稳?
“我……”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狠话了。
双经渡将麦饼递过去,又把装着草药的布包放在旁边:“施主若是信得过贫僧,不妨试试这草药。若信不过,麦饼也请拿去。”他退开两步,示意没有恶意,“强取之物,用着心不安;自食其力得来的,才吃得香甜。施主若有难处,前面绿洲的牧民心地善,或可寻个活计,总比在这风口浪尖上强。”
斜疤汉子盯着麦饼和草药,忽然蹲下身,双手插进沙里。瘦高个和另一个汉子面面相觑,不知他要做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站起来,抓起麦饼塞进怀里,却把草药推了回去:“这药……我不用了。”声音闷闷的,“你们走吧,往甘州去的路,过了前面那片胡杨林,就好走些了。”
瘦高个急道:“疤哥,就这么放他们走?”
“走!”斜疤汉子低喝一声,转身就往土坡后走,脚步有些踉跄。那两人愣了愣,也赶紧跟了上去,没再回头。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土坡后,随安才瘫坐在沙地上,大口喘气:“先生……他们……他们就这么走了?”
双经渡捡起地上的草药包,放回药箱:“人心如镜,蒙了尘埃便看不清是非。有时一句话,或许就能擦去些尘埃。”他望着土坡的方向,夕阳正把那里染成金红色,“他们并非生来就是盗匪,不过是被苦难逼得迷了路。”
随安看着先生被风吹起的僧袍,忽然明白“双经相济”并非只是医书和经文的叠加。用《内经》的智慧解人病痛,以《金刚经》的慈悲渡人迷津,原来这才是先生行走世间的道理。
骆驼在一旁打了个响鼻,仿佛在催他们赶路。随安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先生,我们快走吧,天黑前得赶到胡杨林。”
双经渡点点头,牵着骆驼继续西行。沙地上留下两行深浅不一的脚印,很快又被风吹来的细沙,悄悄盖上了一层。
想知道双经渡师徒在胡杨林会遇到什么?且看下集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