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集:沙锁途心
戈壁的风是藏不住脾气的。
天刚蒙蒙亮时,双经渡正借着晨光翻看随安抄录的医案,指尖刚点到寒疟后期当以温补固元那句,耳畔便传来呜呜的声响,像有无数看不见的兽在远处磨牙。随安正往水囊里装昨夜接的露水,闻言手一抖,半囊水洒在沙地上,瞬间洇出个深色的印子,又被风舔得无影无踪。
先生,这风......随安的声音发紧,他虽生在山野,却从未见过河西走廊的沙暴。
双经渡抬眼望向东方,原本该泛起鱼肚白的天际,此刻竟浮着层诡异的昏黄,像被打翻的赭石颜料染透了。风势渐烈,卷起地表的浮沙,打在岩石上噼啪作响,远处的驼铃被搅得七零八落,辨不出原本的调子。
是沙暴。双经渡合上医案,声音平静得像潭深水,随安,还记得《内经》恬惔虚无,真气从之
随安点头,手心却沁出冷汗。他自幼跟着父亲在药山打转,见惯了山雨欲来的乌云,可眼前这天地变色的架势,比任何暴雨都要吓人。风里裹着的沙砾越来越密,打在脸上隐隐作痛,他下意识地往双经渡身后缩了缩。
双经渡拉起他的手腕,触感微凉却稳:跟我来。
两人往西侧的山坳跑,那里有几块相连的巨石,像老天随手丢下的棋盘,石缝间能勉强容身。刚躲进石缝,身后的风便陡然拔高了嗓门,呜呜声变成了咆哮,仿佛有万千匹野马挣脱了缰绳,从天际奔涌而来。
最先到的是沙墙。昏黄的浪头从地平线压过来,转眼间就吞没了远处的沙丘,天地间顿时一片混沌,白日竟暗如黄昏。随安只觉呼吸一窒,忙用袖子捂住口鼻,可细沙还是顺着缝隙往里钻,呛得他连连咳嗽。
别用劲挡。双经渡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他正缓缓坐下,脊背贴着冰凉的岩石,用舌尖顶住上颚,鼻吸鼻呼,让气息绵长些。
随安依言照做,喉咙里的灼痛感果然减轻了些。可耳边的风声实在太凶,沙石撞击岩石的声音像无数把锤子在敲,他总觉得那巨石随时会被砸得粉碎。恐惧像藤蔓似的缠上来,勒得他胸口发闷,忍不住往双经渡身边靠了靠。
先生,我们......我们会不会被埋在这里?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方才在虢州医棚里煎药、进山采药时积攒的勇气,此刻被沙暴刮得七零八落。
双经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手,轻轻覆在随安的手背上。他的掌心有常年握药碾、执银针磨出的薄茧,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温度。
你听这风声。双经渡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呼啸,它来得猛,去得也快,就像人心里的恐惧,看似能掀翻天地,其实不过是虚妄的幻象。
随安抽了抽鼻子,想说可沙子是真的,却被双经渡接下来的话打断。
《金刚经》里说,心无挂碍,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双经渡的声音平稳如诵经,挂碍是什么?是怕被沙子埋了,怕干粮不够了,怕前路断了。可这些念头,就像这石缝里钻进来的沙,你越想挡,它越往心里钻。
他顿了顿,见随安的呼吸渐渐放缓,又道:你试着把注意力放在呼吸上。吸气时,想气入丹田,如《内经》所言正气存内;呼气时,想邪从汗出,把那些怕的、慌的,都随气息排出去。
随安闭上眼睛,依着这话调息。起初,风声依旧刺耳,恐惧依旧顽固,但当他数到第三十次呼吸时,忽然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掌心的温度、鼻尖萦绕的淡淡药草香(那是双经渡行囊里带的艾草气息),还有自己胸腔里平稳起伏的节奏,这些真实的、温暖的存在,像在混沌中点亮的星子。
先生,我好像......不怕了。他睁开眼时,沙暴仍在肆虐,天色依旧昏黄,可心里的慌乱竟真的退了大半。
双经渡微微一笑,从行囊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几块虢州百姓送的麦饼,虽有些干硬,却带着谷物的清香。
分你半块。他递过去,省着吃,但也别饿着。身体有气力,心才更稳。
随安接过麦饼,小口啃着。干硬的饼渣剌得喉咙有些痒,他却慢慢嚼着,尝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味。他想起在虢州破庙的医棚里,先生也是这样,在药材短缺时把最后一剂药让给重症者,自己却啃着干饼;在老妇拒药时,每日守着她,用经句和草药一点点焐热她的心。
原来先生的镇定,不是天生的,是在一次次难局里,用《内经》的智慧调身,用《金刚经》的慈悲调心,才炼就的这份无挂碍。
风势渐渐弱了些,不再是那种要吞噬一切的咆哮,转而像困乏的野兽在低哼。双经渡靠在岩石上,闭目养神,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随安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哪怕这沙暴再持续三日三夜,只要跟着先生,就总有路可走。
他把剩下的半块麦饼包好,放回行囊,然后学着双经渡的样子,背贴岩石,调整呼吸。石缝外,沙粒仍在飞舞,但他心里的那片天地,已渐渐清朗起来。
沙暴还未完全停歇,前路依旧未知。双经渡和随安能否顺利走出这片荒漠?且看下集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