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集:沙困断粮
沙粒打在岩石上的声响像无数细针在扎,随安把脑袋埋在膝盖里,喉结滚动着咽了口唾沫——这已经是半个时辰里的第五次了。水囊挂在石壁的缝隙里,昨晚清点时还剩小半袋,此刻被双经渡用布巾裹着,只露出个瘪塌塌的角,仿佛在提醒他们,那点水连润唇都嫌奢侈。
“先生,”随安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风好像没小多少。”
双经渡正背靠着岩石打坐,灰布僧袍上落满了沙砾,可他脊背挺得笔直,呼吸匀得像山涧里的溪流。听见徒弟说话,他缓缓睁开眼,眼尾的细纹里沾着沙尘,却半点不显狼狈:“你听这风声,是不是比子时那会儿钝了些?”
随安侧耳听了听。狂啸的风里确实掺了些滞涩的调子,不再是那种能把人掀起来的锐势。可这点细微的变化,在铺天盖地的沙暴里实在太不起眼了。他扯了扯嘴角,想说“钝了也能把人渴死”,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先生耳朵真灵。”
双经渡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块青稞饼,边缘已经干硬得发脆,是离开虢州时老妇塞给他们的。他掰下小半块递过去:“先吃点,慢嚼。”
随安接过来,饼渣子一碰到舌尖就剌得慌。他含在嘴里慢慢抿着,眼睛却瞟向水囊的方向。双经渡看在眼里,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着,像是在盘算什么,过了片刻才开口:“知道《内经》里‘上古天真论’讲的‘恬惔虚无’吗?”
随安点头。这些日子跟着先生研读医经,他背得最熟的就是这篇。可此刻肚子饿得发慌,喉咙干得冒火,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真气从之”。
“不是让你背书,”双经渡看穿了他的心思,声音放得更缓,“是让你想,人为什么会觉得渴、觉得饿?”
随安愣住了。这还用问?渴了是缺水,饿了是缺粮,就像田地里缺了雨会干裂,灶膛里没了柴会熄火。
“不全是。”双经渡捡起块碎石,在岩壁上画了个简单的人形,“《灵枢》里说‘人受气于谷,谷入于胃,以传与肺,五脏六腑,皆以受气’,这是实。可‘怒则气上,恐则气下’,这是虚。你现在觉得渴,一半是真的缺水,另一半,是被这沙暴吓着了,气乱了,才把那点渴放大了十倍。”
随安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忽然想起今早沙暴最猛的时候,他明明喝了两口水,可没过片刻,喉咙里又像着了火似的,心也跟着慌得厉害。那会儿他只当是水喝得不够,现在被先生一点,倒像是那么回事。
“那……那饿呢?”他小声问。
双经渡笑了,把剩下的半块青稞饼也递给他:“饿是真饿,这点得认。但《内经》也说‘饮食有节’,现在粮少,就得学‘辟谷’——不是真不吃饭,是让心神先‘不饿’。你试试,把饼掰成米粒大的小块,嚼到没味了再咽,同时想着,这饼不是进了肚子,是化成气,流到四肢百骸里去了。”
随安将信将疑地照做。干硬的饼渣在齿间慢慢濡软,真的嚼出了点淡淡的麦香。他盯着自己的手,想象那香气顺着喉咙往下走,像一股暖流淌过干瘪的食管,流到空落落的胃里,又慢慢散开,连指尖都好像有了点力气。
“好像……真没那么饿了?”他惊讶地说。
双经渡没说话,只是抬手解开了水囊的布巾,倒出两滴清水在掌心,递到随安嘴边:“润润唇就好。”
水珠落在唇上,瞬间被吸干了。随安却觉得那点湿意顺着唇齿漫开来,连带着心里的慌劲也散了不少。他看着先生把水囊重新裹好,忽然想起在虢州破庙时,有回药材不够,先生也是这样,用寥寥几味药治好了重症,当时他不懂,只当是先生医术神,现在才隐约明白,先生治的从来不止是病。
风势又起了一阵,岩石被打得“噼啪”响。随安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却被双经渡按住了肩膀。
“别怕,”先生的声音混在风声里,竟有种奇异的安定,“《金刚经》里说‘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你想想,这沙暴再凶,能刮一辈子吗?就像虢州的瘟疫,看着吓人,可终究会过去。你把它当回事,它就压得你喘不过气;你知道它是暂时的,心就定了。”
随安望着先生被风沙吹得有些模糊的侧脸,忽然想起离城那天,百姓围着“渡心碑”哭,先生却只是合十行礼。当时他不懂,觉得先生太薄情,现在才懂,那不是薄情,是先生早就明白,所有的苦难都是“如露亦如电”,能让人撑下去的,从来不是留恋苦难,而是知道苦难会过去的笃定。
“先生,”他忽然开口,“等出去了,我想学‘辟谷’的真法。”
双经渡转头看他,眼里漾开点笑意:“不急。先学会‘心无挂碍’,比什么法都管用。”他伸手拍了拍随安的后背,“闭目歇会儿吧,保存力气。等风停了,咱们还得赶路。”
随安听话地闭上眼,可这次没再想水和干粮。他想起虢州医棚里的药香,想起老妇纳的布鞋上的“平安”二字,想起先生说的“众生皆苦,可苦里也能长出力气来”。不知不觉间,竟真的睡着了,连风声都好像变成了远处的歌谣。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双经渡轻轻推醒。睁眼一看,风势果然小了许多,天边甚至透出点灰蒙蒙的光。
“看,”先生指着那点光,“快了。”
随安坐起身,忽然觉得没那么渴了,也没那么饿了。他摸了摸怀里的医册,纸页被体温焐得温热。
沙暴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完全停歇?师徒二人又能否顺利找到补给?且看下集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