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琛夹起一块红烧肉,手稳得像是能签下亿万合同,可只有紧挨着他坐的苏晚晴知道,他另一只手在桌下快把她的指尖都捏麻了。
对面,养母赵淑仪又给他碗里添了一勺虾仁,眼圈还带着昨晚未散尽的微红,嘴角努力上扬着:“多吃点,寒琛,看你最近都瘦了。”
而养父陆正宏,则始终板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咀嚼着,餐桌上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温情与尴尬交织的气氛,安静得能听到筷子碰到碗边的清脆声响。
这顿饭,吃得陆寒琛胃里像塞了一团钢丝球。他预想过各种场景:养父的厉声斥责,养母的泪眼婆娑,甚至是被直接轰出门去。
他都准备好了应对方案,道歉的话在心里排练了无数遍。可偏偏是现在这样,不冷不热,欲言又止,就像暴风雨前的低压,闷得人喘不过气。
苏晚晴悄悄在桌下回握了他一下,用眼神示意他放松。她拿起公筷,给赵淑仪夹了块清蒸鱼,声音温柔得像春天的风:“阿姨,您也吃。这鱼很鲜,火候正好。”
赵淑仪看着碗里的鱼,像是被触动了某根心弦,眼泪“唰”地一下就掉了下来,砸在米饭上。她慌忙用手背去擦,声音哽咽:“哎,你看我……就是高兴,高兴的……”
一直沉默的陆正宏终于放下了筷子,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声响。他目光复杂地看向陆寒琛,那里面有审视,有疲惫,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歉疚?
“行了,淑仪,孩子们回来吃饭是好事。”
他声音低沉,“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这话像是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尘封已久的锁。陆寒琛心头一紧,喉结滚动了一下,正准备开口将排练好的道歉说出口。
赵淑仪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抓住苏晚晴的手,眼泪流得更凶了:“晚晴,好孩子……我们寒琛能遇到你,是他的福气。你……你妈妈要是能看到今天,该多好……”
妈妈?苏晚晴微微一怔。她母亲早逝,一直是父亲将她带大,很少听人提起母亲那边的事。
陆正宏皱了皱眉,似乎想阻止妻子,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白酒,一饮而尽。
赵淑仪沉浸在情绪里,继续喃喃道:“你妈妈她……当年也是个才情出众的人啊,性子温婉,又带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儿,跟现在的你,真像……”
陆寒琛的神经瞬间绷紧了。他敏锐地捕捉到养母话语中的不寻常。她为何突然提起晚晴的母亲?还说得如此熟稔?
苏晚晴也察觉到了异样,她轻声问:“阿姨,您……认识我母亲?”
赵淑仪用纸巾擦了擦眼泪,眼神有些飘忽,仿佛陷入了回忆:“何止认识……说起来,你母亲苏韵,和寒琛的……生父,他们……他们当年,也是很好的朋友啊……”
“哐当!”
陆寒琛手中的筷子掉在了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整个人僵在那里,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冻结。
生父?
晚晴的母亲?
很好的朋友?
这几个词像一颗颗炸弹,在他脑海里轰然炸开。他一直以为,自己和晚晴的相遇是命运的偶然,是那份荒唐契约的产物。
可现在,养母的话却像一只无形的手,猛地将他拉进了一个更深、更迷雾重重的旋涡中心。
苏晚晴也彻底愣住了,握着陆寒琛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她从未听父亲提起过母亲还有这样一段过往。母亲留下的照片和物品很少,关于她的过去,像蒙着一层纱。
餐桌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陆正宏倒酒时,酒水落入杯中的声音,格外清晰。
赵淑仪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有些慌乱地看向丈夫,嘴唇嗫嚅着,没再继续说下去。
陆寒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捡起筷子,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沙哑:“妈……您刚才说,我生父……和苏阿姨,是朋友?”
赵淑仪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啊……就是,就是年轻时候……认识……”
“淑仪!”陆正宏沉声打断了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陈年旧事,提它做什么!吃饭!”
但已经晚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疯狂滋生。
陆寒琛的目光紧紧锁定着养母,那眼神不再是紧张,而是属于商场上那个洞察一切的陆寒琛的锐利:“妈,这件事对我很重要。请您告诉我。”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
苏晚晴也开口道:“阿姨,如果这关系到我们的父母,我们有权知道。这也许……能解释很多我们不明白的事情。”比如,那份莫名的熟悉感,那份仿佛早已注定的吸引力。
赵淑仪被两人看得无所适从,再次看向丈夫,带着求助的意味。
陆正宏与陆寒琛对视着,父子俩的目光在空中交锋。
一个饱经沧桑,试图掩盖;一个锋芒毕露,执意探寻。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火石在碰撞。
良久,陆正宏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靠在了椅背上,挥了挥手,声音充满了疲惫:“罢了,罢了……有些事,也许真是瞒不住的。但是寒琛,晚晴,”他看向两人,眼神无比严肃,“我知道你们想知道真相,但这件事……牵扯太深,水太浑。知道得太多,对你们未必是好事。”
他的警告,反而像是一勺热油,浇在了陆寒琛和苏晚晴本就熊熊燃烧的好奇心上。
牵扯太深?水太浑?
这更说明,父母辈的往事,绝不仅仅是“朋友”那么简单。它可能是一切恩怨的起点,也可能是……将他们两人命运紧紧缠绕在一起的那根看不见的线。
这顿本该是和解的家宴,在一种更加诡异和紧张的氛围中接近尾声。桌上的菜已经凉了,但每个人心中都燃起了一团火,一团想要探寻真相的火。
离开陆家老宅时,夜色已深。坐进车里,陆寒琛没有立刻发动引擎。他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泛白,目光透过挡风玻璃,望向远处沉沉的夜幕。
苏晚晴侧头看着他紧绷的侧脸,轻声问:“寒琛,你还好吗?”
陆寒琛缓缓转过头,眼底是翻涌的惊涛骇浪,他扯出一个近乎扭曲的笑:“好?我怎么会好?我一直以为,我们的相遇是偶然。可现在却有人告诉我,可能在我出生之前,我们的父母就已经认识了?晚晴,”他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你不觉得这太诡异了吗?我们之间,到底有多少是偶然,有多少是……被人安排好的?”
苏晚晴的心也沉了下去。是啊,如果连相遇都不是偶然,那这份历经磨难才得来的感情,它的根基又在哪里?
“我们需要弄清楚。”她反握住他的手,语气坚定,“不管真相是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陆寒琛看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眸,心中的狂躁稍稍平息。他俯身,用力地抱紧她,仿佛她是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
“回家。”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回家,找找看……你母亲,有没有留下什么。”
日记,照片,信件……任何可能揭开这段尘封往事的线索。
汽车的引擎声划破了夜的寂静,载着两颗被巨大秘密冲击得七上八下的心,驶向未知的真相。这顿饭,吃出的何止是一个秘密,简直是一个足以颠覆他们所有认知的、巨大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