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的永宁侯府,总带着股浸了蜜的暖意。檐下新燕啄泥,阶前芍药开得如火如荼,连穿堂而过的风都裹着清甜的花香,缠缠绵绵绕着朱红廊柱打旋。
沈清辞正趴在窗边的梨花木书案上,指尖捏着支狼毫笔,对着眼前铺展的宣纸愁眉苦脸。案上摆着三碟精致点心——玫瑰酥、杏仁糕、桂花糖蒸栗粉糕,都是她平日里最爱的口味,此刻却连碰都没碰。一旁的青黛忍不住偷笑,给她续了杯温热的雨前龙井:“小姐,这《女诫》您都抄第三遍了,再皱着眉,怕是要把眉头拧出个疙瘩来。”
沈清辞长叹一声,把笔往笔洗里一丢,溅起几滴墨汁:“青黛你是不知道,母亲说我前两遍抄得‘心浮气躁’,非要我再抄一遍静心。可这《女诫》字字句句都是‘夫为妻纲’‘三从四德’,看得我眼皮子都要打架了。”她撑着下巴,眼珠滴溜溜一转,“要是能把这规矩条文改成话本唱词,说不定我还能多抄两遍。”
青黛吓得连忙捂住她的嘴:“小姐小声点!这话要是被夫人听见,又要罚您禁足了。”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苏云瑶清脆的嗓音:“清辞妹妹,快出来瞧瞧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沈清辞眼睛一亮,瞬间把抄书的烦恼抛到九霄云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只见苏云瑶穿着一身鹅黄撒花软缎裙,手里提着个描金漆盒,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身后还跟着个小丫鬟,手里捧着个锦缎包裹的物件。
“云瑶姐姐,什么好东西让你这么开心?”沈清辞拉着她的手往院子里走,目光忍不住往那锦缎包裹上瞟。
苏云瑶神秘一笑,把描金漆盒递到她手里:“先给你看这个——城西福瑞祥新出的桂花糕,加了蜂蜜和松子仁,我特意让掌柜的留了两盒,想着你肯定爱吃。”
沈清辞打开漆盒,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扑面而来,糕体雪白,点缀着细碎的松子仁,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动。她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甜而不腻,软糯可口,忍不住眼睛弯成了月牙:“果然还是姐姐最懂我!比府里厨房做的还好吃。”
“那是自然。”苏云瑶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又指了指身后丫鬟手里的包裹,“再给你看个稀罕物——我表哥从江南带回来的琉璃盏,说是用上好的水晶烧制成的,透光性极好,晚上点上灯,能映出七彩光晕呢。”
丫鬟把包裹递过来,沈清辞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套四只琉璃盏,澄澈透明,杯壁薄如蝉翼,上面还雕刻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样。她拿起一只凑近窗边,阳光透过琉璃盏,在地上投下一片斑斓的光影,看得人眼花缭乱。
“哇,好漂亮!”沈清辞惊叹道,“这琉璃盏也太精致了,怕是价值不菲吧?”
“确实不便宜,我表哥说,这是江南有名的匠人花了三个月才烧制而成的,整个京城也没几套。”苏云瑶笑道,“我想着你素来喜欢这些新奇玩意儿,就特意跟表哥讨了一套送来。”
青黛在一旁赞道:“这琉璃盏晶莹剔透,又带着雕花,真是难得的珍品。小姐平日里爱喝茶,用这盏盛茶,定是别有一番风味。”
沈清辞点点头,正想把琉璃盏放回包裹里收好,忽然听到院门外传来一阵咳嗽声,紧接着是管家恭敬的声音:“二夫人,您怎么来了?”
沈清辞和苏云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疑惑。这二夫人柳氏,是永宁侯的继室,平日里向来与沈清辞不甚亲近,今日怎么会突然来她的院子?
只见柳氏穿着一身深紫色织金褙子,头戴赤金镶珠抹额,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身后跟着两个丫鬟,缓步走了进来。“清辞在院子里呢,正好,我找你有事。”
沈清辞连忙敛了神色,走上前福了一礼:“母亲安好。不知母亲找女儿有何吩咐?”
柳氏的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桌上的琉璃盏上,眼睛微微一亮:“这琉璃盏倒是别致,是谁送来的?”
“回母亲,是云瑶姐姐送我的。”沈清辞如实答道。
苏云瑶也走上前见了礼:“见过二夫人。这琉璃盏是晚辈的表哥从江南带来的,想着清辞妹妹会喜欢,便送了一套给她。”
柳氏笑了笑,走到桌前,拿起一只琉璃盏仔细端详着:“果然是好东西,质地通透,雕工也精细。清辞,你年纪还小,这般贵重的物件,怕是不妥当吧?”
沈清辞心里咯噔一下,听柳氏这话,怕是想打这琉璃盏的主意。这柳氏素来爱占小便宜,府里稍有价值的东西,只要被她看上,总要想方设法弄到手。
“母亲说笑了,这是云瑶姐姐的一片心意,而且只是用来盛茶的物件,算不上什么贵重之物。”沈清辞不动声色地说道,伸手想把琉璃盏拿回来。
谁知柳氏却不肯松手,反而把琉璃盏往身后一藏:“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用这么贵重的琉璃盏,传出去怕是会被人说闲话。不如这样,这琉璃盏就先交给我保管,等你出嫁了,我再还给你。”
苏云瑶忍不住皱眉:“二夫人,这琉璃盏是我特意送给清辞妹妹的,还请夫人不要强人所难。”
柳氏脸色微微一沉:“苏小姐,这是我们侯府的家事,就不劳你费心了。清辞,你是侯府的千金,应当懂得尊卑有序,母亲的话,你也敢不听?”
沈清辞看着柳氏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怒气。这柳氏也太过分了,竟然明目张胆地抢东西!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母亲,这琉璃盏是云瑶姐姐送我的礼物,若是母亲喜欢,不如让父亲给母亲买一套便是。父亲对母亲向来疼爱,想必定会应允的。”
柳氏被噎了一下,她知道永宁侯对沈清辞这个嫡女向来看重,对自己则是相敬如宾,若是真让永宁侯知道自己抢女儿的东西,定会不高兴。但她实在喜欢这琉璃盏,舍不得放手,便又说道:“你父亲平日里公务繁忙,我怎好为了这点小事麻烦他?清辞,你就当孝顺母亲,把这琉璃盏给我吧。”
“母亲,孝顺也不是这么个孝顺法。”沈清辞语气坚定,“这是别人送我的礼物,我有权自己处置。母亲若是真的喜欢,女儿可以帮母亲打听一下,看看京城哪里有卖的,女儿给母亲买一套便是。”
柳氏见沈清辞态度坚决,心里更加不满,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沈清辞,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我是你的母亲,拿你一件东西怎么了?你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说着,她手里的琉璃盏因为情绪激动,猛地一晃,“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所有人都愣住了。
柳氏看着地上的碎琉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刚才一时气急,竟不小心把琉璃盏摔碎了。这琉璃盏一看就价值不菲,若是让永宁侯知道了,定会怪罪她。
沈清辞也没想到柳氏会这么不小心,看着地上的碎琉璃,心里一阵心疼。这可是苏云瑶特意送给她的礼物,就这么摔碎了,实在可惜。
苏云瑶更是又气又急:“二夫人!您怎么能这么不小心!这琉璃盏是独一无二的,摔碎了就再也没有了!”
柳氏回过神来,强作镇定地说道:“不过是一只琉璃盏罢了,碎了就碎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清辞,你若是喜欢,母亲给你买十只八只便是。”
“母亲说得轻巧。”沈清辞冷冷地说道,“这琉璃盏是云瑶姐姐的表哥花了重金从江南买来的,京城根本买不到。母亲既然把它摔碎了,是不是该给云瑶姐姐一个说法?”
柳氏没想到沈清辞竟然敢当众顶撞她,气得浑身发抖:“沈清辞!你竟敢这么跟我说话!我是你的母亲,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
“母亲若是讲道理,女儿自然听母亲的。但母亲现在明明是做错了事情,却还强词夺理,女儿实在无法苟同。”沈清辞毫不退让,“这琉璃盏是云瑶姐姐的东西,母亲摔碎了它,就该赔偿。要么,母亲就找到一模一样的琉璃盏还给云瑶姐姐;要么,就按照琉璃盏的价值,赔偿给云瑶姐姐。”
柳氏被沈清辞说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知道这琉璃盏价值不菲,自己根本赔偿不起,而且也找不到一模一样的。但她又拉不下脸来认错,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我是侯府的二夫人,难道还会赖账不成?不过是一只琉璃盏,我定会给苏小姐一个交代。”
说完,她狠狠瞪了沈清辞一眼,转身带着丫鬟匆匆离开了。
看着柳氏狼狈离去的背影,苏云瑶忍不住笑道:“清辞妹妹,你刚才可真厉害,竟然敢这么跟二夫人说话。”
沈清辞松了口气,撇了撇嘴:“她实在太过分了,明抢我的东西不说,还摔碎了,我若是不跟她理论,她还真以为我好欺负呢。”
青黛也说道:“小姐刚才说得太好了!二夫人平日里就爱欺负人,这次总算碰到对手了。不过,小姐,您就不怕二夫人回去在老爷面前告状吗?”
“我才不怕呢。”沈清辞胸有成竹地说道,“父亲向来明辨是非,只要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父亲说清楚,父亲自然不会怪罪我。而且,这件事是母亲做得不对,就算她告状,父亲也不会偏袒她的。”
正说着,就见丫鬟来报,说永宁侯回来了,让沈清辞去前厅见他。
苏云瑶有些担心:“清辞妹妹,会不会是二夫人真的去告状了?”
“放心吧,没事的。”沈清辞拍了拍她的手,“我去去就回。”
沈清辞跟着丫鬟来到前厅,只见永宁侯正坐在堂上喝茶,柳氏站在一旁,脸上带着委屈的神色。
沈清辞走上前福了一礼:“父亲安好。”
永宁侯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清辞,刚才你母亲跟我说,你和她在院子里起了争执,还把一只琉璃盏摔碎了?”
沈清辞知道柳氏肯定是恶人先告状,便平静地说道:“父亲,事情并非母亲所说的那样。今日云瑶姐姐送了我一套江南带来的琉璃盏,母亲看到后,想要据为己有,女儿不肯,母亲便与女儿争执起来,不小心把琉璃盏摔碎了。”
柳氏连忙说道:“老爷,你别听她胡说!我只是觉得那琉璃盏太过贵重,怕她一个小姑娘家拿着不安全,想帮她保管,她却不领情,还对我出言不逊,我一时气急,才不小心摔碎了琉璃盏。”
“母亲这话可就不对了。”沈清辞从容不迫地说道,“当时云瑶姐姐也在场,她可以作证。母亲明明是想把琉璃盏占为己有,还威胁女儿要听她的话,女儿只是据理力争,并没有出言不逊。而且,那琉璃盏是云瑶姐姐的表哥花了重金买来的,独一无二,母亲摔碎了它,就该给云瑶姐姐一个交代。”
永宁侯看向柳氏,眼神带着一丝审视:“柳氏,清辞说的是真的吗?”
柳氏被永宁侯看得心里发虚,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只是一时糊涂,想着那琉璃盏确实好看,就想借来用用,并不是想占为己有。”
“借来用用?”沈清辞冷笑一声,“母亲刚才在院子里可不是这么说的,母亲说要把琉璃盏拿去保管,等我出嫁了再还给我,这分明就是想据为己有。”
永宁侯心里已经明白了大概,他对柳氏这种爱占小便宜的性子早就有所不满,今日之事,显然是柳氏不对。他沉下脸说道:“柳氏,你身为侯府二夫人,应当以身作则,怎么能做出这种强抢女儿东西的事情?那琉璃盏既然是苏小姐送给清辞的,就该归清辞所有,你不仅想抢过来,还把它摔碎了,实在太不像话了!”
柳氏吓得连忙跪下:“老爷,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知道错了就好。”永宁侯语气严肃,“那琉璃盏是苏小姐的心意,价值不菲,你必须给苏小姐一个交代。要么,你就派人去江南,找匠人烧制一套一模一样的琉璃盏还给苏小姐;要么,你就拿出相应的银两,赔偿给苏小姐。另外,你还要向清辞道歉,不该强抢她的东西,更不该对她出言不逊。”
柳氏不敢有异议,只能连连点头:“是,老爷,我都听您的。”
永宁侯又看向沈清辞:“清辞,这件事你做得没错,敢于坚持自己的原则。不过,以后跟母亲说话,语气也该委婉些,毕竟她是你的长辈。”
“女儿知道了,谢谢父亲明察秋毫。”沈清辞福了一礼,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从前厅出来,沈清辞回到自己的院子,苏云瑶连忙上前问道:“怎么样了?侯爷有没有怪罪你?”
“没有,父亲知道事情的真相后,还批评了母亲呢。”沈清辞笑着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母亲答应会赔偿你的琉璃盏,还会向我道歉。”
苏云瑶松了口气:“那就好,我就知道侯爷是明事理的人。其实,赔偿不赔偿的倒也无所谓,只要二夫人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就好。”
“话可不能这么说。”沈清辞说道,“这琉璃盏是你特意送给我的礼物,母亲摔碎了它,就该赔偿。而且,也不能让她觉得抢东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总得让她吸取点教训。”
正说着,柳氏带着丫鬟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沉甸甸的锦盒。她走到沈清辞面前,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笑意:“清辞,母亲刚才确实做得不对,不该强抢你的东西,还摔碎了苏小姐的琉璃盏。这是五百两银子,就当是赔偿苏小姐的琉璃盏,你替我转交给苏小姐吧。另外,母亲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母亲。”
沈清辞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一锭锭雪白的银子。她笑了笑:“母亲既然知道错了,女儿自然会原谅母亲。这银子我会转交给云瑶姐姐的。”
苏云瑶连忙说道:“二夫人,其实不用这么多的,这琉璃盏虽然贵重,但也用不了五百两银子。”
“苏小姐客气了。”柳氏说道,“这琉璃盏是独一无二的,五百两银子也未必能买到一模一样的,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苏小姐不要嫌弃。”
苏云瑶见柳氏态度诚恳,便不再推辞:“那晚辈就多谢二夫人了。”
柳氏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匆匆离开了。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沈清辞忍不住笑道:“没想到母亲这次竟然这么爽快,看来父亲的话还是管用。”
“那是自然,侯爷是一家之主,二夫人自然要听侯爷的。”青黛说道,“不过,小姐,这五百两银子也太多了,云瑶小姐会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不会的,云瑶姐姐不是那种计较的人。”沈清辞说道,“而且,这是母亲应该赔偿的,她若是不收,反倒让母亲觉得我们好欺负。”
苏云瑶点点头:“清辞妹妹说得对,这银子我就收下了。不过,我也用不了这么多,不如我们用这银子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吧?”
“哦?做什么有意义的事情?”沈清辞好奇地问道。
苏云瑶想了想:“城西有一家孤儿院,里面住着许多无家可归的孩子,平日里过得十分清苦。我们不如用这银子给孩子们买点衣物和粮食,再请个先生教他们读书识字,你觉得怎么样?”
沈清辞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好!云瑶姐姐,你真是太善良了。就这么办,我们明天就去孤儿院看看。”
第二天一早,沈清辞和苏云瑶带着青黛和几个丫鬟,装上满满的衣物、粮食和书籍,坐着马车前往城西的孤儿院。
孤儿院的院长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看到沈清辞她们送来的东西,激动得热泪盈眶:“多谢两位小姐的好意,这些孩子们可算是有救了。”
沈清辞看着院子里那些瘦骨嶙峋、穿着破旧衣物的孩子,心里一阵酸楚。这些孩子有的失去了父母,有的被家人遗弃,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