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合仪式被定在十二个小时之后。
那是“盘古”主机在耗尽了近乎天文数字的计算资源后,最终得出的唯一“窗口期”。一个星球磁场,地心能量流,以及那块休眠母体意志波动都将处于最稳定状态的短暂时刻。
这十二个小时,对于基地里的每一个人来说,都像被挂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剑柄上的马鬃正在一根一根地断裂。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能够被触摸到的,压抑到极致的寂静。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疯狂地工作,将自己的潜能压榨到极限,仿佛要用这种高强度的忙碌,来驱散内心那无法言说的恐-惧。
林峰没有去训练场。
他知道,任何物理层面的训练,在即将到来的、维度级别的融合面前,都毫无意义。
他穿过合金通道,那些平日里行色匆匆,总会向他投来敬畏或好奇的战士与科研人员,此刻都低着头,默默地让开一条路。他们不敢看他,似乎多看一眼,就会让他肩上的重量,再增加一分。
林峰也没有看他们。
他只是走着,走向被临时安置在后方生活区的刘雨菲。
他必须去见她。
在推开那扇合金门之前,他停顿了很久。
该说什么?
等我回来?
别怕?
任何承诺,在百分之十七这个冰冷的数字面前,都显得苍白而又可笑。那不是希望,那是赤裸裸的欺骗。
最终,他什么也没想,只是推开了门。
房间里没有他想象中的哭泣,也没有歇斯底里的崩溃。
刘雨菲正跪在地板上,用一块白色的毛巾,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光洁如镜的地面,那上面连一粒灰尘都没有。
她把房间里的一切,都整理得井井有条,床单被铺得找不出一丝褶皱,桌上的水杯和牙刷摆放得像用尺子量过,连窗帘的每一条褶皱,都被她细心地抚平。
她在用这种方式,对抗着那足以将人逼疯的焦虑。
林峰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走上前,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那个单薄而又倔强的身影。
刘雨菲的身体猛地僵了一下。
下一秒,她所有紧绷的神经,都瞬间软化了下来。她丢掉手里的毛巾,反手抓住林峰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将自己的脸颊,紧紧地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她没有说话,只是贪婪地,用力地,呼吸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淡淡汗水与冰冷金属的气息。
那是全世界最能让她安心的味道。
“我……”林峰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所有的话语,最终都卡在喉咙里,化作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别说话。”
刘雨菲闷闷的声音,从他的胸口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
“抱紧我。”
“就这样,抱紧我就好。”
林峰默默地收紧了手臂,将这个女孩更深地嵌入自己的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头里,刻进自己的生命里。
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能感觉到自己胸前的衣襟,正被温热的泪水迅速浸湿。
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
没有生离死别的眼泪。
在这末日降临前的最后时刻,一个无言的拥抱,便是他们之间,所能给予对方的,最极致的温柔。
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一别,是否就是永恒。
与此同时。
基地的最高指挥中心。
巨大的办公室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台灯,陆震霆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张属于总司令的位置上。他没有看窗外“新长城”防线上那连天的炮火,也没有看面前屏幕上不断滚动的伤亡报告。
他只是在抽烟。
一根接着一根。
浓烈的烟雾将他那张坚毅的面庞笼罩,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纤细而又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风铃。
她换下了那身总是不离身的白色科研大褂,穿上了一套干净利落的黑色作战服。那张总是挂着一丝玩味与嘲弄的脸上,此刻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如深海般的平静。
“司令。”
她走到办公桌前,将一个闪烁着蓝色微光的加密数据盘,轻轻地放在了陆震霆的面前。
“这里面,是我所有的个人权限,‘裁决之眼’的全部后备联络渠道,‘幽灵’战机的最高控制密码,还有‘盘古’主机的底层逻辑后门。”
她停顿了一下,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继续说道。
“以防万一,我手滑把程序写崩了,你们也好进去收拾烂摊子。”
陆震天夹着烟的手,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他没有去看那个代表着风铃一切心血的数据盘,只是缓缓抬起头,用布满了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她。
风铃却刻意避开了他的注视,像是没事人一样,从作战服的口袋里,又掏出了一个白色的小药瓶,轻轻地放在了数据盘的旁边。
“这是您的高血压药,我让于教授特制的,效果是市面上同类产品三倍,还没有任何副作用。”
“以后记得按时吃,别总仗着自己身体好就硬扛。”
“您……不年轻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平淡,像一个即将出远门的女儿,在细细地叮嘱自己那个总是操心劳碌,却从不顾惜自己的年迈父亲。
陆震霆再也控制不住。
这位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一生不知流过几滴泪的铁血司令,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猛地站起身,喉咙里像被一团滚烫的棉花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想让她别去,想说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想说他宁愿战死在长城上,也不愿再看到十年前的悲剧在他面前重演。
但他不能。
他是华夏的最高统帅。他的肩上,扛着的是十四亿人的明天。
最终,所有的不舍,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情感,都化作了一个标准的,沉重到极致的军礼。
风铃看着眼前这个为国操劳了一生,两鬓早已被岁月染成霜白的老人,鼻头猛地一酸,那股强忍了许久的泪意,差一点就冲垮了她所有的伪装。
她也猛地并拢双脚,挺直了自己那并不宽阔的腰背,抬手,回了一个同样标准,甚至更加凌厉的军礼。
这是她对他的回答。
也是她对他最后的敬意。
“保重,老爹。”
她说完这三个字,便猛地转过身,不敢再多看一眼,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她怕自己再多留一秒,就会舍不得走了。
“咔哒。”
办公室的合金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发出一声轻微的落锁声。
这声音,仿佛抽干了陆震霆身上所有的力气。
这位铁血司令,终于支撑不住,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上,任由那浑浊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划过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