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头山根据地的日子,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紧绷的节奏中悄然流逝。一团二团的战士们挥汗如雨,在训练场上打磨着战术与配合,新兵的脸庞在日复一日的操练中褪去青涩,逐渐染上老兵特有的坚毅与沉稳。
后山的兵工厂里,机器轰鸣声日夜不息,周师傅和胡师傅带着技术骨干们,除了完成日常的弹药复装和枪械修复任务,更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到李云龙提出的那个“没良心炮”的研制中,敲打声、争论声、偶尔的小规模试验爆炸声,成为山谷中新的交响曲。
然而,这份相对的宁静,终究被来自太行山深处总部的一份份急电所打破。电文上的字句,清晰地勾勒出中条山正面战场那惨烈而令人扼腕的最终结局。
旅部指挥部内,煤油灯的光芒将李云龙和赵刚的身影投在墙壁上,随着灯焰微微晃动。李云龙手里捏着刚刚译出的最后几份电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赵刚站在一旁,双手抱胸,眉头紧锁,久久不语。
“他娘的!” 终于,李云龙猛地将电文拍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胸中的怒火与鄙夷如同压抑的火山,急需喷发。
“老赵,你瞧瞧!你瞧瞧这打的什么窝囊仗!” 李云龙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他指着电文,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号称二十万大军!坐拥中条山天险!这才他娘的二十多天,就全线崩溃,一败涂地!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这话真是一点都没说错!这帮酒囊饭袋,党国的‘精英’!”
他站起身,来回踱步,语气充满了讥讽和不屑:“平日里争权夺势,克扣军饷,抓壮丁,对付自己老百姓一个比一个能耐!真到了跟小鬼子玩命的时候,全他娘成了软脚虾!
除了像第三军那样少数几条硬汉子,还在血战到底,其他的,你看看,一触即溃,望风而逃!好好的防线,硬是让他们打成了筛子!”
赵刚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同样激荡的心情,他的声音带着沉痛和冷静的分析:“老李,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这件事,深刻地暴露了国民党政权及其军队的根本性问题。派系林立,各自为战,高级将领贪生怕死,只知保存实力,毫无民族气节和国家担当。
他们心中没有人民,只有私利。这样的军队,即使装备再精良,占据再好的地形,也无法凝聚起真正的战斗力。他们的失败,是必然的。”
“必然?我看是他们那个校长就没把心思用在打鬼子上!” 李云龙猛地停住脚步,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限制我们,怎么消灭我们!对付起自己人来,那精神头可是十足!
你看看,刚发生的皖南事变对我们新四军下完黑手,转过头在中条山就被鬼子打成这副德行!真是讽刺!”
他拿起最后一份电报,上面清晰地写着国军残部分三路溃退:一部突入晋西南的吕梁山区,一部逃入太岳山区南部,还有一部侥幸渡过黄河,逃到了南岸。
“结束了……” 李云龙将电文丢在桌上,语气中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既有对败局的鄙夷,也有一丝对那少数浴血奋战直至最后一刻的国军将士的敬意,但更多的,是对即将到来的、更加严峻局势的清醒认知。“折腾了二十多天,中条山,到底还是丢了。”
指挥部内再次陷入沉默。中条山防线的崩溃,意味着华北抗战形势将急转直下。
日军得以抽出原本被牵制在正面战场的大量兵力,回头全力对付他们在敌后的心腹大患——八路军各抗日根据地。一场前所未有的、更加残酷和疯狂的大扫荡,已经可以清晰地听到它的脚步声。
李云龙走到地图前,目光凝重地扫过太岳军区周边的敌我态势。半晌,他果断转身,对赵刚说道:“老赵,给老孔发电报!命令他,立即停止对同蒲路的破袭行动,率领三团、四团以及所有配合行动的县大队、区小队,撤回王家湾根据地!”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中条山战事已了,鬼子腾出手来了!佐藤旅团没了后顾之忧,很可能趁机咬上来。咱们不能贪图那点破袭的小便宜,把部队置于险地。
让老孔他们立刻交替掩护,撤回根据地!我们要抓紧最后的时间,积极准备,应对鬼子接下来必然发动的大扫荡!”
“我完全同意!”赵刚立刻点头,走到电台前,亲自口述电文。他知道,李云龙的判断是正确的,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极其宝贵,必须抢在日军大规模调动完成之前,做好充分的反扫荡准备。
……
就在新一旅高层为骤然变化的局势而紧张部署的同时,远在晋中太行山深处,一场访贤之旅,也正悄然进行。
经过两三天艰苦的穿山越岭,避开了几处可能有鬼子炮楼和巡逻队的区域,385旅侦察排长段红,带着尖刀大队的精英赵老四和二柱子,终于在这一天的傍晚时分,风尘仆仆地抵达了隐藏在群山褶皱中的段家沟。
村子比想象中还要偏僻和破败。几十户人家依着山坡散落,大多是石头房,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时近黄昏,炊烟袅袅升起,给这片饱经战乱的土地带来一丝难得的宁静气息。
段红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熟悉无比,他带着赵老四和二柱子,熟门熟路地来到村东头一处略显宽敞的院落前。隔着低矮的土坯墙,能看到院里一个头发花白、身形却依旧硬朗的老汉,正坐在石墩上,就着最后的天光修补着农具。
“爹!” 段红隔着篱笆门,激动地喊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那老汉闻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眯了眯,待看清门口站着的人时,手中的工具“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快走几步,一把拉开篱笆门,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着段红。
“红……红子?是你?真是你回来了?” 段老汉的声音哽咽了,粗糙的大手紧紧抓住儿子的胳膊,仿佛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
“爹,是我!我回来了!” 段红也是眼圈发红,用力点着头。
这时,屋里听到动静的段母和一个年轻媳妇(段红的妻子)也急忙跑了出来,看到段红,顿时又是哭又是笑,院子里充满了亲人重逢的悲喜交集。
激动过后,段老汉才注意到儿子身后还站着两个陌生的精壮汉子,虽然穿着普通的百姓衣服,但那股子挺直如松的站姿和锐利的眼神,一看就不是寻常庄稼人。他脸上露出一丝警惕。
段红连忙介绍道:“爹,娘,媳妇,这两位是我的战友,赵同志,王同志(二柱子姓王)。我们是一起的。”
他又对赵老四和二柱子介绍:“赵哥,二柱,这是我爹,我娘,还有我屋里的。”
赵老四和二柱子立刻上前,恭敬地行礼:“大爷,大娘,嫂子,打扰了。”
段老汉见是儿子的战友,神色缓和下来,连忙招呼:“不打扰,不打扰!快,快进屋!红子,你咋突然回来了?这两位同志是……”
几人进了略显昏暗但收拾得干净的堂屋。段红接过媳妇递来的热水碗,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抹了把嘴,这才说道:“爹,我们这次回来,是奉了首长的命令。”
“首长的命令?” 段老汉和家人都是一愣。
“对!”段红放下碗,脸上露出了郑重和自豪的神色,“我们首长,就是八路军新一旅的李云龙旅长!他听说了咱们段家沟人人习武,有血性,是条汉子!现在倭寇横行,到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首长说,国家到了这个地步,正是好男儿挺身而出,参军报国的时候!所以特意派我们回来,看看咱们段家沟,还有没有,有本事、有胆气的好后生,愿意加入咱们八路军,一起打鬼子!”
“八路军?李云龙旅长?” 段老汉显然也听过一些八路军打鬼子的传闻,尤其是最近风传的歼灭鬼子上万人的大胜仗,好像就是这个李云龙旅长打的。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但随即又被担忧所取代。当兵打仗,那可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儿啊!
他看着儿子,又看看赵老四和二柱子,欲言又止。
赵老四何等精明,看出段老汉的顾虑,开口说道:“大爷,您放心。咱们八路军是老百姓自己的队伍,是为咱穷人打天下的。参军打鬼子,是为了保护咱自己的家乡,保护爹娘姐妹不受鬼子欺负。
我们首长爱兵如子,有本事的人在咱们部队最能得到重用。您看段红兄弟,现在已经是侦察排长了,身手好,脑子活,首长很器重他!”
二柱子也憨厚地补充道:“是啊,大爷。咱们部队跟那些祸害老百姓的军阀队伍不一样。官兵平等,有吃同吃,有仗一起打!打鬼子,咱们是专业的!”
段红也恳切地看着父亲:“爹,首长这次是真心实意来招揽人才的。村里人,要是真有本事,留在村里种地或者被鬼子抓了壮丁,那才叫可惜了!跟着李旅长打鬼子,那才能显出咱们段家沟男儿的威风!”
段老汉听着儿子和两位八路军同志的话,脸上的皱纹渐渐舒展开来。他沉默了片刻,猛地一拍大腿:“好!既然是打鬼子的队伍,是条正道!红子,你出息了,爹为你高兴!”
他转头对老伴和儿媳说道:“孩他娘,快去,把咱家那只下蛋的老母鸡杀了,再把梁上挂的那块腊肉切了,好好招待红子和两位同志!他们走了这么远的山路,肯定饿坏了!”
段母虽然心疼老母鸡,但看到儿子安然归来,又听说是干正事,也连忙答应着去张罗了。
段老汉又对段红说道:“红子,你们一路辛苦,今天天色也晚了,先好好歇歇,吃点东西。明天一早,爹带你们去找村里武艺好的后生!这事儿,包在爹身上!”
夜色渐深,段家的小院里飘出了久违的肉香。温暖的灯火下,亲人团聚,虽然话题沉重,却也有着一种为家国前路的坚定。
而在遥远的虎头山,更多的灯火也在彻夜不熄,那是新一旅在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做着最后的、也是最紧要的准备。山雨欲来风满楼,短暂的平静之下,是更加激烈碰撞前的最后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