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天坑边缘,仿佛立于一个巨大活物的伤口之上。
那搏动的绿光并非死物,它带着一种原始、混沌的生命节奏,每一次明暗交替,都引动着周遭的煞气如潮汐般起伏。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带着苦涩草木气息的能量,吸入肺中,竟让人产生一种身躯正在逐渐僵硬的错觉。
向下望去,天坑深处那团浓郁的、如同液态翡翠般的绿光核心,隐约可见一个无比庞大的轮廓。
那并非规则的形状,更像是无数巨大的、扭曲的古老树根与嶙峋岩石天然熔铸而成的聚合体,其表面布满了类似血管和神经脉络的莹绿色光路,随着绿光的搏动而明灭不定。
它像一颗沉睡的巨人之心,又像一个深埋地底的、布满沟回的大脑,缓慢而有力地搏动着,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
无尽的悲伤、被侵犯的愤怒,以及一种想要永远沉眠却不得安宁的疲惫意志,如同无形的冲击波,一波接一波地冲刷着天坑边缘三人的心神。
萨拉脸色煞白,几乎要站立不稳,她扶着旁边一块冰冷的岩石,才能勉强支撑。家族血脉中对这里的恐惧与眼前实体的宏伟恐怖相比,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老卡洛斯则早已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地面,用西班牙语念诵着破碎的祈祷词,身体因敬畏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唯有张烨,依旧挺直脊梁,立于这磅礴的意志风暴之中。
他道袍猎猎作响,周身自行流转着一层清蒙蒙的微光,将那侵蚀心神的负面情绪隔绝在外。但他的脸色也前所未有的凝重,他能感觉到,眼前存在的本质力量层级,远超他之前遭遇的任何对手。
这并非个体生命的恶念,而是承载了漫长岁月和广阔土地记忆的集体伤痕。
“必须尝试沟通。”张烨沉声道,声音在这片诡异的空间中显得有些空旷,“卡洛斯先生,萨拉女士,请助我一臂之力。”
老卡洛斯挣扎着抬起头,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心绪。他颤巍巍地站起身,从背包里取出几样特定的草药,混合在一起点燃。
一股带着奇异甜香又有些辛辣的烟雾袅袅升起,这烟雾似乎能一定程度上安抚躁动的能量。
他闭上眼,开始用一种苍凉、悠远,仿佛来自大地肺腑的古老调子吟唱起来,歌词含糊不清,却蕴含着祈求理解与和平的意念。
萨拉也强压下恐惧,她向前一步,对着天坑深处那搏动的巨大存在,用带着哽咽却尽可能清晰的声音说道:“伟大的‘沉睡者’大地之灵,我是萨拉·麦肯纳,麦肯纳家族的后裔。我的先祖曾冒犯过您,他心怀愧疚,并立誓守护这片土地,我们并非来此掠夺或伤害,我们感受到了您的痛苦和愤怒,我们想帮助您,寻找一条共存的道路,请您倾听我们的声音。”
张烨则闭上双眼,将自身神识高度凝聚,如同一条细丝,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团磅礴的绿色意志核心。他没有携带任何攻击性,只传递着最为精纯平和的意念,如同道家讲求的“上善若水”,包容、理解、寻求和谐。
“我是来自东方的修道之人张烨,察觉到这个地方失去了平衡,连万物都在发出悲伤的鸣响,所以特地前来拜访。我们不是来与你为敌的,而是想倾听你的痛苦,一起找到解决的办法。天地万物,原本就是相互联系的整体,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三股不同的意念,老卡洛斯的古老安抚、萨拉血脉的恳求、张烨道家的平和,如同涓涓细流,汇向那愤怒的绿色海洋。
起初,回应他们的只有更加汹涌的怒意和排斥,绿光剧烈闪烁,天坑边缘的碎石簌簌落下。但渐渐地,当张烨那蕴含“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理念的平和意念持续渗透,加上老卡洛斯的烟雾与歌谣、萨拉真诚的恳求,那狂暴的意志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
紧接着,无数混乱、破碎、充满痛苦的信息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了主动进行精神连接的张烨的脑海,甚至也隐约影响到了旁边的萨拉和老卡洛斯:
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巨木参天,生机勃勃。突然,钢铁的锯齿轰鸣,参天巨木哀嚎着倒下,裸露的土地如同流血的伤口。
清澈的河流蜿蜒流淌,鱼群嬉戏。转瞬间,浑浊的污水涌入,刺鼻的化学气味弥漫,河床淤塞,生命凋零。
富含矿藏的山脉静静沉睡。然后,爆炸声连绵不绝,矿洞如同蛀虫般深入山体,贪婪的挖掘声不绝于耳,山体变得千疮百孔。
草原上野牛奔腾,气势恢宏。随后是连绵的枪声,野牛成群倒下,皮毛被剥取,白骨曝于荒野。
现代化的城市拔地而起,灯光璀璨,但地下管网中流淌着污秽,空气中混杂着废气,无数生灵,包括人类,在喧嚣中迷失、痛苦
这些不仅仅是画面,还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砍伐声、河流的呜咽、山脉的呻吟、野牛的悲鸣、以及城市无序的噪音,所有的一切,都浸透着同一种情绪,被撕裂、被污染、被掠夺、被遗忘的深沉痛苦与滔天愤怒。
“呃!”张烨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身体晃了晃。这庞大的负面信息流冲击着他的神识,若非他道心坚定,只怕瞬间就会被同化为这愤怒的一部分。
萨拉也承受不住,跪倒在地,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她仿佛亲身经历了家族未曾记载的、这片土地所承受的所有磨难。
老卡洛斯的吟唱也变得断断续续,老泪纵横,他喃喃道:“我看到了,我都看到了,土地的痛苦,土地的愤怒。”
沟通,成功了,却又无比失败。
他们听到了“沉睡者”的声音,但那声音是由数百年的伤痛编织而成,充满了毁灭性的绝望。
它似乎无法理解,或者不愿再去相信“沟通”与“共存”,它只是固执地将所有闯入者,都视为了那漫长痛苦记忆的一部分,是带来伤害的“因”,而非寻求解决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