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巡抚衙门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朱家宝与孟恩远几乎是同时接到了来自珲春、宁古塔方向的密报。当看到刘宝子部公然进驻珲春城、范老三部接管宁古塔城防并封锁要道、吴海峰部卡死交通咽喉时,两人瞬间明白,江荣廷这哪里是在搜捕什么钦犯,这分明是嗅到了危险,先下手为强,摆开了武装对抗的架势!
“反了!反了!他江荣廷这是要造反!”朱家宝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在书房里来回疾走,如同一头被困的怒狮,“立刻行文!以巡抚衙门的名义,严词斥令江荣廷所部,即刻退回原防区!不得有误!违令者,以军法论处!”
“抚台大人,息怒。”孟恩远相较之下,显得更为阴沉,他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此刻行文斥责,无异于打草惊蛇。他江荣廷既然敢如此部署,定然是做好了撕破脸的准备,岂会因一纸公文就乖乖退兵?只怕这文书送去,反倒让他更加警惕,加速其反叛步伐。”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献上毒计:“不如,我们将计就计!他江荣廷不是以‘搜捕钦犯’为名调动兵马吗?那我们就以‘应对日俄渗透、加强吉东边防’为由,名正言顺地调兵遣将!”
孟恩远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几个关键点:“立刻下令,调中路、右路主力,以及后路、前路兵马,向宁古塔方向运动,形成合围之势!同时,再给徐制台发一封加急密报,不仅要陈述江荣廷劫囚之嫌疑,更要重点强调其如今擅自调兵、控制要地之异动!我们给他扣上一顶‘因惧罪而勾结革命党、意图叛变’的帽子!如此一来,徐制台焉能再容他?只要徐制台的剿办命令一下来,咱们就立刻出兵,中路汇合右路,直捣宁古塔!后路兵马从北向南压上,前路兵马从南向北堵截,三面合围,毕其功于一役!”
朱家宝听着孟恩远的计划,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狠厉所取代。他重重一拍桌案:“好!就依孟翼长之计!双管齐下,一边军事施压,一边请旨定夺!本抚倒要看看,他江荣廷能嚣张到几时!”
命令迅速从吉林城发出。然而,这看似周密的三面合围计划,在具体执行时,却因人心的向背而出现了巨大的变数。
张福山拿着由巡抚衙门和翼长公廨联合签发的命令,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他召集了麾下五名管带。
“诸位,”张福山将命令传阅下去,“省里令我等,即刻抽调兵马,向北运动,配合中路、右路,对宁古塔形成合围之势。”
命令传阅完毕,堂内一片寂静,气氛微妙。
率先开口的是姜勇贵,心中有些别扭,皱眉道:“统领,这……这是要对江统领动手?江统领刚刚举荐您担任此职,对我等不薄,此举是否……”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觉得有些不仗义。
刘宇此刻面无表情,沉默不语,只是目光在张福山和其他几位管带脸上扫过,暗中观察他们的真实态度。
罗大恒则是一脸忧色,他因告密有功得以留任,对朝廷法度心存敬畏,担忧道:“统领,若是违抗军令,朱抚台和孟翼长怪罪下来,我等恐怕……”
张福山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罗大恒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罗管带,你的担忧,本统领明白。但你要记住,我等身为边将,首要之责是守土安民!如今日俄谍探在边境出没,情形不明,我前路兵马若轻易调动,导致边防空虚,让外敌有机可乘,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传我将令,前路各营,严守防区,没有我的命令,一兵一卒不得擅动!一切问题,由我张福山一力承担!诸位只需听令行事即可!”
罗大恒见统领态度如此坚决,也只能躬身领命:“是,卑职遵命!”
张福山硬生生将这道合围命令压了下去,使得南面的包围圈出现了巨大的缺口。
与此同时,吉林后路巡防营驻地。统领潘荣熙拿着同样的命令,眉头紧锁,在房中踱步。他是个滑不溜手的老官僚,最擅长的就是审时度势。
帮统张黑子站在一旁,看似随意地说道:“统领,这仗……不好打啊。江荣廷在吉东经营多年,兵精粮足,手下都是悍将。咱们后路这点家底,跑去凑热闹,万一磕着碰着,得不偿失啊。”
潘荣熙瞥了张黑子一眼,他知道张黑子与江荣廷关系匪浅,这话里话外都透着不想打的意思。他哼了一声:“本官岂能不知?但上峰军令已下,若按兵不动,将来朱抚台和孟翼长怪罪下来……”
张黑子凑近些,低声道:“统领,军令是让咱们‘向吉东运动’,又没规定具体时间和路线。咱们可以‘积极准备’嘛!粮草要筹措吧?弹药要清点吧?路线要勘察吧?这一套流程走下来,没个十天半月也完不成。到时候,说不定奉天徐制台那边已有明断,咱们再看风向行事,岂不稳妥?”
潘荣熙眼睛一亮,这确实是老成持重之举。既能敷衍上峰,又不至于立刻得罪江荣廷,还能观望局势发展。他满意地点点头:“嗯,那就按你说的办,各部先行准备,仔细筹划,务必……准备充分后再开拔。”
“卑职明白!”张黑子躬身领命,心中暗松一口气。他能为江荣廷做的,也只有尽力拖延后路出兵的时间了。
潘荣熙自然也知道张黑子的小心思,但他乐得如此。让他去跟江荣廷的精锐硬碰硬?他才不干这傻事。保存实力,观望风色,才是乱世生存之道。
于是,在吉林官场紧锣密鼓的“合围”部署中,南面的前路在张福山的强硬态度下按兵不动,北面的后路在潘荣熙的“精心准备”下磨蹭拖延。真正在积极调兵遣将、准备直捣宁古塔的,只剩下孟恩远直接控制的中路,以及李占奎那个看似听话的右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