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湖，水玲珑宫深处。
时间在静谧中悄然流淌，宫灯柔和的光晕洒落，映照着水玉平台上沉睡的身影。默王妃依旧安静地躺着，呼吸均匀绵长，只是那长而密的睫毛，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如同栖息在花瓣上的蝶翼，被晨风最细微的吐息惊扰。
意识，如同沉入最深海底的潜水者，开始缓慢地、艰难地向上浮升。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无形的枷锁，束缚着她的每一寸神魂，每一次试图凝聚神念，都像是推动一座无形的大山，带来阵阵撕裂般的钝痛。仙力枯竭带来的虚空感，让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具被掏空的贝壳，轻飘飘的，却又沉重得无法动弹。
她……醒了。
但，她并未立刻睁开眼，也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刻意维持着与沉睡时一般无二。她只是静静地“内视”着自身那一片狼藉的状况。
神识如游丝般小心翼翼地扫过经脉——原本应该充盈着磅礴水灵仙力的经脉，此刻如同干涸的河床，布满了细微的裂痕，只有最深处，才有一缕缕极其微弱、由水清漓渡入的温养之气，如同涓涓细流，缓慢地滋润着受损的脉络。但这修复速度，慢得令人绝望。
神魂深处传来阵阵眩晕与刺痛，那是心神极度透支后的反噬，仿佛整个识海都被抽空，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虚弱。稍微集中精神思考，都会引发针扎般的痛楚。
周身酸软无力，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异常艰难，仿佛这具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
（啧……）
一道带着浓浓无奈、甚至有些哭笑不得的心声，在默那一片混沌的识海中响起，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这次……可真是把自己给坑惨了……）
她清晰地认知到了自己目前的处境——油尽灯枯，贼去楼空。
回想起昏迷前在幕天阁门外的“壮举”，默心中百味杂陈。她见过仙魔大战中为了保全自身而牺牲同伴的“死道友不死贫道”，见过为了争夺资源、道统而打得你死我活的“针锋相对”，更见过无数阴谋算计、尔虞我诈……可她活了这么些年，纵横仙境（大部分是仗着自家夫君和兄姐的势），还真是头一回见到……像她这样，吭哧吭哧、拼尽全力、最后把自己给坑到几乎半死不活的！
这算什么？舍己为人？ 好像也不是，门内那十位，哪个需要她来“为”？她输送的那点仙力，对他们而言，恐怕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顶多算是……锦上添了一根比头发丝还细的雪花？
无私奉献？ 好像也谈不上多“无私”，她这么做，更多的是想表达自己的心意，想为他们做点什么，想……证明自己不是只会躲在他们羽翼下的累赘。
结果呢？心意是表达了，事情也做了，效果嘛……估计聊胜于无。但代价是实打实的——她差点把自己给“献祭”了！
（默啊默，） 她在心里对自己翻了个白眼（虽然眼睛还闭着），（你说你逞什么能呢？那可是十位阶主！同时给他们补充仙力？你以为你是静水湖的泉眼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她现在算是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心有余而力不足”，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滋味，真是……酸爽无比。
（幸好……）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一丝微弱的神识探出体外，立刻感受到了身边那道熟悉至极、清冷而浩瀚的气息。如同漂泊的孤舟回到了宁静的港湾，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瞬间包裹了她疲惫的神魂。
是清漓。他一直守在这里。
感受到他平稳的呼吸，感受到那源源不断、温和渗入她体内帮她修复损伤的水灵之气，默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冲散了些许懊恼。还好，有他在。不然，以她这次透支的程度，没有顶尖强者护法温养，恐怕真要伤及根基，沉睡个百八十年都是轻的。
（不能动……） 她立刻做出了判断。现在的她，脆弱得跟琉璃似的，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引发仙力反噬或是惊动清漓。他若知道自己醒了，定然会分心查探，说不定还会皱眉（虽然他皱眉也很好看）。还是继续“装死”比较好，既能安心接受治疗，也能……避免面对他可能投来的、那种“你又胡闹”的无奈眼神。
嗯，主要是后者。有点丢脸。
于是，默继续维持着沉睡的假象，连眼皮都不敢颤一下，内心却开始活络起来，复盘着这次的“坑己”行动。
（方法是对的，） 她仔细回味着当时操控仙力、进行“微循环补给”的感觉，（‘润物细无声’的法门运用得也算娴熟，对各位兄姐的气息把握也还算精准……）
（错就错在……太贪心了！） 她找到了症结所在。（同时给十个人进行高精度、长时间的补给，这消耗根本不是我能扛住的！应该分批分期，或者降低补给强度才对……）
（下次……） 刚想到“下次”两个字，她就赶紧打住。（呸呸呸！没有下次了！这种蠢事干一次就够了！）
（不过……） 她又忍不住想，（清漓他们……应该没发现吧？不对，世王哥哥肯定发现了，清漓估计也早知道了……哎呀，好丢人……）
她在心里上演着各种小剧场，时而懊恼，时而庆幸，时而尴尬，倒是冲淡了身体上的不适。
时间一点点过去，在水清漓精纯水灵之气的持续温养下，默感觉体内的空虚感减轻了一丝，经脉的刺痛也缓和了不少。虽然距离恢复还早得很，但至少不像刚醒时那样动弹不得了。
她悄悄地将神识凝聚了一点点，尝试着感知了一下周围。除了清漓，似乎还有一道熟悉的、带着火灵气息的身影在不远处……是皖沫那丫头？她怎么来了？哼，肯定是来看她笑话的！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一直静静守在一旁的水清漓，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一道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
默心中一惊，赶紧收敛所有心神，连内心活动都暂停了，将呼吸放得更加平稳悠长，全力扮演一个“沉睡的美人”。
水清漓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冰蓝色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但他渡入默体内的那缕水灵之气，却似乎……更加温和、更加细致了一分。仿佛在说：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好好疗伤。
默：“……” 好吧，果然瞒不过他。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不再刻意伪装，但依旧没有睁眼，只是放松了心神，更加贪婪地吸收着那精纯的滋养之力，同时在心里小声嘀咕：
（知道了知道了，下次不敢了……唔，好像还是有点困，再睡会儿……）
感受着身边令人安心的气息，默那紧绷的心神渐渐松弛下来，沉重的疲惫感再次涌上，她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虽然幅度小到可以忽略不计），意识再次变得朦胧，真正地、安心地……沉入了修复性的深度睡眠之中。
这一次，不再是昏迷，而是带着一丝安心与……小小窘迫的沉睡。
水清漓看着怀中人儿气息的变化，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万载寒冰之下，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柔和，悄然掠过。
（傻丫头。）
他心中低语，指尖流淌出的水灵之气，愈发温润。
水玲珑宫内，重归寂静。只有水波轻漾，莲香浮动，以及那无声流淌的、深沉如海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