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宣十年七月初七,紫薇宫前的朱雀大道被朝阳染成金红色。
长街两侧挤满了身着甲胄的将士,踮着脚望向宫门口那抹玄色身影,白洛恒身着龙袍,金冠上的十二旒珠串随晨风轻晃,腰间玉带束着挺直的脊背,目光落在大道尽头那支整装待发的大军上。
“镇国公,此去南康,朕在御京城等你捷报。”
白洛恒的声音透过众将士,落在周云庆耳边。
周云庆翻身下马,甲胄碰撞发出沉闷的响,他单膝跪地,左手按在腰间佩剑上:“臣定不负陛下所托,荡平南康,必让蛮夷知晓大周天威!”
裴言紧随其后下马,银色盔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衬得他脸庞愈发年轻。他望着白洛恒,又不自觉瞥向宫墙深处那扇紧闭的窗长恒宫的方向,不知姐姐是否在看着。
“臣……臣定辅佐主帅,万死不辞!”
白洛恒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手,想起三日前裴嫣含泪的眼睛,心中微动,却只是抬手:“去吧。”
周云庆翻身上马,长戟直指南方,声如洪钟:“大军出发!”
五万将士齐声呐喊,爆发出欢呼,走出朱雀大道,来到御京城中央大街,众多百姓在大道的两旁相迎,看见那威武的军队,也不禁为之喝彩……
白洛恒站在宫门口,直到那道黑色缩成天边的一点,才缓缓转身。
他忽然想起四年前平定漠南时,自己也是这样站在城楼上,看着周云庆的队伍消失在风雪里,那时心里全是慌乱,怕粮草不济,怕蛮族反扑,怕这刚立国的江山经不起折腾。
而今日,掌心握着五十万两国库银的账册,耳边是百姓自发的欢呼,他知道,这一次,大周有了赌的底气。
回到御书房时,案上的奏折堆得更高了。
江南巡抚奏报新币流通无阻,商税再增,河工监说黄河堤坝已加固完毕,可防百年一遇的洪水,连西域诸国都派来了使者,说愿以良马换大周的丝绸。
白洛恒提笔批阅,心中从未有过如此安稳的一刻……
暮色漫进窗棂时,他放下朱笔,指尖在奏折上敲了敲。三日前与裴嫣争吵的画面忽然浮现……
“摆驾长恒宫。”他对侍立的内侍道。
长恒宫的烛火刚点亮,婵儿正扶着裴嫣在廊下散步,明安公主的摇篮挂在廊柱上。
听见脚步声,裴嫣回头,看见白洛恒的身影,连忙松开婵儿的手,屈膝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快起来,何必多礼。”白洛恒快步上前扶住她,指尖触到她手臂的凉意。
“刚生了明安不足三月,风大,怎么还在廊下?”
裴嫣垂眸道:“听闻陛下要来,想着在这儿迎您更方便些。天子驾临,臣妾岂敢怠慢。”
她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倒让白洛恒心里那点准备好的安慰话堵在了喉咙里。
进了殿,白洛恒屏退左右,看着裴嫣抱着明安喂奶……
他忽然笑了:“这丫头,倒跟他那些哥哥姐姐一模一样,吃奶都这么凶。”
裴嫣嘴角弯了弯,没接话。
“阿言已经出发了。”白洛恒在她身边坐下,声音放软。
“周云庆会照拂他,你别太担心。这孩子有股韧劲,说不定真能在战场上闯出点名堂。”
裴嫣喂完奶,将明安放进摇篮,动作轻柔得 。
“陛下说得是。”她终于开口,语气里没了前几日的激烈。
“他作为一个七尺男儿,总是要出去闯闯的。”
白洛恒倒有些意外,挑眉道:“你不气了?”
“气什么。”裴嫣拿起案上的虎头鞋,正是那日被他踢到地上的那只,如今已缝补完好。
“陛下是天子,考虑的是江山社稷,臣妾是妇人,只顾着小家,是臣妾见识浅了。”
见她这般明理,白洛恒心里松了口气,伸手揽过她的肩:“夫妻之间,说什么见识浅深。你担心阿言,朕知道,其实……朕也怕他出事。”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可大周的江山,总要有年轻人接过来,总不能让周云庆这样的老将一直拼杀。”
裴嫣靠在他肩头,闻着龙袍上熟悉的檀香,忽然笑了:“陛下还记得吗?当年他要去建安城时,我也是这样拦着,说太危险,结果你偷偷跑了,回来时胳膊上缠着布条,血都渗出来了。”
“怎么不记得。”
白洛恒失笑:“你拿着剪刀要剪他战袍,说‘再敢瞒着我,就把你这身皮扒了’。”
两人相视而笑,殿内的气氛终于暖了起来。
“对了,”白洛恒忽然想起一事。
“前几日见阿言的媳妇杨秀进了宫,是你召她来的?”
“嗯。”裴嫣点头,指尖摩挲着虎头鞋的针脚。
“有什么要事交代?”白洛恒好奇道。
裴嫣摇了摇头,忽然笑得神秘:“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件喜事要告诉你。”
“哦?什么喜事?”白洛恒来了兴致。
“杨秀啊,”裴嫣拖长了声音,看着白洛恒的眼睛。
“早在一个月前就有身孕了,昨日进宫,孕吐得厉害,才被我看出来。”
“什么?”白洛恒猛地坐直,又惊又喜。
“这小子!竟瞒着不说?怪不得他那日在演武场说‘媳妇总念叨没子嗣’,原来是故意说反话,怕朕因为这个拦着他出征!”
“可不是嘛。”
裴嫣嗔道:“我问杨秀,她说阿言不让说,怕你和我知道了,更不许他去。这孩子,心思倒重。”
白洛恒望着窗外的暮色,忽然觉得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裴言有了身孕的媳妇,有了牵挂,在战场上便不会一味莽撞,总会想着活着回来见孩子。
“好小子。”
白洛恒低声笑道:“等他回来,朕要罚他三杯酒,敢瞒着朕,胆子不小。”
裴嫣靠在他怀里,听着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看着摇篮里熟睡的明安,忽然觉得,这场南征,或许不只是为了疆域,为了国威,更是为了让这些未出世的孩子,将来能在安稳的江山里,不用像他们的父辈一样,提心吊胆地等待亲人归来……
一想到这些,心中的最后那一点不快和郁闷一扫而清,只剩下沉甸甸的担忧与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