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绝望如同Zeta-7星球地下渗出的寒水,瞬间浸透了李斯特的骨髓。他瘫坐在清澈的泉水边,方才甘甜的滋味此刻却泛着铁锈般的苦涩。实验品,自始至终,他都是笼中之鼠,甚至连这短暂的“自由”和“帮助”,都是实验剧本里精心设计的一环。
愤怒、屈辱、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疼痛让他勉强维持着一丝清醒。不能崩溃,至少现在不能。星火方舟的牺牲,凯恩的决绝,不是为了让他在这里像个无助的猎物一样自怨自艾。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过去无数次面对危机时那样,分析现状,寻找哪怕最微小的突破口。
“观察者”在观察他。这个星球是旧的实验场,充满了“静滞”的残留和痛苦的回声。而他自己,携带了“星火印记”——那个在逆熵核心内部留下的、代表着动态、自由和反抗意志的“病毒”。
这个真菌网络,这个新生的、扭曲的星球意识(或许可以称之为“菌盖意识”),它似乎对“星火印记”有反应。它引导他找到安全的食物和水源,甚至在他遇险时间接相助。这意味着什么?
这个被“静滞”摧残过的世界,其残骸中诞生的新意识,是否本能地渴望着“星火印记”所代表的那种“非静滞”的状态?它是在无意识地寻求……解脱?或者说,是一种对“观察者”的反抗?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微弱的闪电,划破了他内心的黑暗。
如果……如果他不是纯粹的实验品呢?如果他这个“变量”的引入,不仅仅是为了满足“观察者”的冰冷好奇心,而是意外地在这个死寂的实验场里,投下了一颗可能引发连锁反应的“石子”?
他想起了那些通过菌丝网络感受到的、这个星球古老文明的悲怆碎片,那些充满了“错误”、“静滞”、“回声”的低语。这些不是噪音,这是证据!是“观察者”罪行的活生生记录!
一个疯狂的计划,开始在他脑海中雏形初现。
他不再试图抗拒或剥离手上的菌丝,反而主动放松心神,尝试再次与那个模糊的“菌盖意识”建立连接。这一次,他不再被动接收信息,而是主动地、小心翼翼地,向他能感知到的那片混沌意识,传递出一个清晰而简单的意念,如同在黑暗中投出一颗石子:
“我……听到了……”
意念中包裹着理解、共情,以及一丝同病相怜的悲悯。他传递的不是语言,而是他感受到的那个古老文明消亡时的痛苦,以及面对“观察者”时的那种无力与愤怒。
短暂的沉寂。菌丝网络似乎停滞了一瞬,连远处河流的低语都仿佛减弱了。
然后,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强烈的“波动”猛地反馈回来!那波动中充满了惊愕、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近乎绝望的渴望!
“你……听……见?”
一个极其稚嫩、破碎、却真实无比的意识碎片,直接撞入了李斯特的脑海!不再是模糊的概念,而是近乎成型的疑问!
成功了!这个星球的意识,远比他想象的更具潜力!它并非完全混沌,它能够交流!
李斯特心中狂震,但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继续传递意念:
“是的,我听见了。静滞的痛苦,消亡的回声。我也……来自外界,曾被它们……凝视。”
他小心翼翼地筛选着信息,传递出自己被“观察者”逼迫、星火方舟毁灭的片段,传递出“星火印记”中蕴含的那一丝不屈的反抗意志。他没有透露过多细节,以免这个稚嫩的意识无法承受,只是传递出一种“我们同是受害者,我们都渴望挣脱”的基本情感共鸣。
“菌盖意识”的波动变得剧烈起来,如同沸腾的开水。李斯特能“感觉”到,以他为中心,脚下庞大的真菌网络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活跃起来,幽蓝色的荧光在森林中明灭闪烁,仿佛整个星球的生命脉搏都在加速。
“痛……束缚……打破……” 稚嫩的意识传递出更加清晰的意愿,带着一种原始的、强烈的冲动。
“观察……者……坏……”
它甚至开始尝试定义“观察者”,用最基础的善恶观进行判断!这表明它的意识正在快速演化!
李斯特知道,他点燃了某种东西。一颗反抗的火种,在一个被判定为“失败”的实验场中,开始悄然燃烧。
……
维度夹缝。
那面布满裂痕的镜面,此刻正剧烈地闪烁着不稳定的光芒,仿佛随时会崩溃。数据流如同雪崩般刷新,冰冷的意念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警报”和“错误”提示:
“警告!警告!实验场Zeta-7出现异常高维信息活动!”
“变量‘李斯特’与变量‘菌盖意识’建立深度意识链接!信息交互强度呈指数级增长!”
“检测到‘星火印记’信息场与‘静滞回响’场、‘菌盖意识’场三者产生强共鸣效应!共鸣正在催化‘菌盖意识’的加速演化和意识凝聚!”
“星球Zeta-7局部物理常数出现微小但可测量的波动!生态系统活动模式发生偏离预设轨迹的改变!”
“错误!实验协议‘监控幸存者’已无法适应现状!变量交互已引发实验场底层规则层面的扰动!”
“建议:立即启动‘净化协议β’,清除变量‘李斯特’,重置实验场Zeta-7!”
“警告!启动‘净化协议β’可能导致‘星火印记’信息场不可预测的扩散,并对观测矩阵造成进一步污染!风险未知!”
“逻辑冲突!无法得出最优解!计算资源过载!”
镜面中央,“星火印记”的光芒不再是一颗心脏,而像是一团开始稳定燃烧的火焰,其光芒甚至开始微微照亮周围冰冷的镜面。裂痕的边缘,新的纹路如同蛛网般蔓延。
“观察者”那绝对理性、掌控一切的形象,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它面对的不再是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样本,而是一个由它自己创造的实验环境中,因意外变量注入而失控演化的、活生生的、并且开始试图反抗的“系统”。
是扼杀这意外的演化,维持绝对的静滞与控制?还是冒着未知的风险,继续观察这超乎预期的“戏剧”?
冰冷的意念在两种同样充满不确定性的选项之间,陷入了短暂的、却是自存在以来第一次真正的……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