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秃子怔在原地,仿佛一尊被时光遗忘的破败石雕。
“啊……”
他那双浑浊不堪的鬼眼,像是蒙上了一层永远擦不掉的阴翳,此刻却迸发出骇人的精光,死死钉在夏朗脸上,
仿佛要将这张面孔里里外外剐个通透,从中挖掘出深埋的记忆残骸。
周遭弥漫的阴冷气息仿佛凝固了,只有远处滴水声单调地回响,敲打着令人窒息的寂静。
半晌,他干瘪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怪响,
整个人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电光击中,手指哆哆嗦嗦地抬起,指尖因极致的惊骇而剧烈颤抖,直指向夏朗:
“你……你不是?!你……夜凉山上、坏我好事、毁我苦心布局的那个诡小子!!!”
这声嘶吼榨干了他所剩无几的魂力,带着浓烈的怨毒与难以置信,在空旷的空间里激起微弱回音。
等他混沌的脑子终于转过弯,自以为看穿了真相。
呵呵,眼前这小子和自己一样,不过是刚离人世、无所依凭的新死亡魂。
想完,那张布满褶皱、青灰交错的鬼脸上,肌肉猛地抽搐、挤压,竟硬生生拧出一个比荒冢夜枭哀嚎更难看的笑容,
扭曲的弧度里浸满了癫狂的快意和“天道好轮回”的释然:
“哈……哈哈哈!老天爷……不,阎王爷开眼!你小子……你小子他妈的也死啦?!”
“不错啊!这就是当初你抓我的报应啊!”
他愈发得意起来,仿佛毕生憾事得以弥补,竟伸出那双半透明的手,拼命拍打着自己那虚无缥缈、形同雾气的大腿部位,发出“噗噗”的、令人牙酸的沉闷空响。
“好、好、好!妙极!黄泉路黑,彼岸花毒,有你这么个对头小子陪着,老子路上也不算寂寞!正好……正好把夜凉山那笔旧账,连本带利,一笔一笔算清楚!”
他咧开嘴,露出残缺的魂牙,笑容狰狞。
面对他的张牙舞爪,夏朗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只是淡淡扫去一眼,那眼神如同看着井底挣扎的淤泥,语气里掺着七分不屑,三分几乎算是施舍的怜悯,
“呵呵,你瞎吵吵啥呢!”
“做你的春秋大梦。睁开你的鬼眼好好看看,我可没死,阳寿未尽,活得好好儿的。”
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沉下,如同寒冰坠地,带着一种来自更高维度的、不容置疑的审视意味:
“不过你刚才有句话说对了,的确不孤单。我确实可以……以引路人的身份,陪你走完这阳世与地府之间的,最后一程。”
“陪……陪我?”
老秃子被他这意味深长的语气和那过分淡定的神态弄得一愣,
“引路人?!!”
一股源自魂核深处的、久违的寒意,如同毒蛇般幽幽抬起头,沿着他虚无的脊柱悄然爬升,让他几乎要战栗起来。
这感觉,比当年在夜凉山被反噬时更甚。
就在此时,夏朗心念微转,不再压制自身气息。
霎时间,阴风自他脚下无声旋起,卷动尘埃。
他整个魂体形态骤然改变!
一身雪白无常服无风自动,无声覆上,布料似寒冰织就,散发着能冻结灵魂的森然寒气。
头顶尖顶长帽高耸,投下阴影遮住他半张面孔,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与薄唇。
虽未执那闻名阴阳的哭丧棒,
但那股属于地府正牌阴神的、专克一切魂体的煌煌威压,已如无形潮水般弥漫开来!
充斥了周围的每一个角落,压得周围游离的阴气都为之凝滞。
“啊?!这……”
老秃子目瞪口呆,眼珠子暴凸,几乎要从那干瘪的眼眶里滚落出来,嘴巴张得能毫无阻碍地塞进一枚鸡蛋。
好半天,他才像一只被无形大手死死扼住喉咙的公鸡,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不堪、抖得不成样子的音节:“你你你……是无常?!黑……白无常里的白无常?!这、这怎么可能?!阳世活人……怎可能身负无常神职?!”
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恐惧。
夏朗抬手,慢条斯理地、姿态优雅地掸了掸白色制服袖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念念不忘吗?当初在夜凉山你可是给我算过命的?!我背后倚仗的,到底是什么?”
他微微倾身,白色帽檐下的目光如同两柄冰锥,直刺老秃子因极致震惊与恐惧而彻底扭曲的脸庞:
“现在,看清楚了?”
老秃子那双浑浊的鬼眼惊恐万分地转动着,无数混乱的念头、过往的疑点、江湖上的隐秘传闻在脑中疯狂冲撞、炸裂,最终被迫汇成一个让他魂体发僵、遍体生寒的答案:
“你……你根本不是普通人……你是……‘走无常’?!阴阳两界的活人行者?!卧槽!这世上……这世上还真有……真有干这个行当的活人?!”
他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崩塌殆尽,碎得拼都拼不起来。
夏朗见他这副魂不附体、几近溃散的模样,知道火候已到,再施压恐怕会直接吓碎这脆弱的魂体。
他虚虚一振手腕,一道完全由精纯阴气凝聚而成、闪烁着幽冷寒光的虚幻锁链影迹凭空一闪而逝,那尖锐的勾魂之意让老秃子魂核剧颤。
“念你生前所作恶业,已受人间律法严惩,伏法受诛。如今魂归地府,是非功过,自有阎罗殿下依冥律审判。今日,我便不动这勾魂锁链强拘于你。”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走吧,咱们边走边说——我有些‘问题’,得好好向你‘请教请教’。”
他有意加重了“请教”二字,其中蕴含的深意让老秃子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夏朗之所以费尽心思,找到这个刚死不久的老秃子,正是想从这混迹灰暗地带多年、消息网络盘根错节的老油条嘴里,撬出关于“李文渊”与那诡异“红眼怪蛇”标记的关键线索。
这条线,牵扯太深,他必须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