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五年二月的清晨,北京城还笼罩在一片料峭的春寒和薄雾之中。德胜门外,北镇抚司的一小队缇骑已整装待发,人马肃静,唯有鼻息间喷出的白气和偶尔响起的马蹄轻踏声,打破这死寂。我勒马立于队首,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座巍峨而沉默的城门。
腰后,是那柄形制特殊、暗红刀鞘的绣春刀“血饕餮”,冰冷的刀柄紧贴着肌肤,传来一丝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寒意。背上,以熟牛皮鞘斜挎着那柄得自血刀门高手的暗红弯刀“血刀”,双刀交叉,如同蛰伏的毒牙。马鞍得胜钩上,悬着一杆白蜡木长枪,枪尖用油布包裹,在熹微的晨光中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这一身装备,不像是出公差,倒像是奔赴沙场的死士。骆养性没有来送行,只有一名掌刑百户面无表情地递过一份通关文书和一枚代表北司身份的铜牌,低声道:“杜千户,一路保重。镇抚大人吩咐,此行一切,便宜行事,但求结果。”
我接过文书和铜牌,塞入怀中,点了点头,没有言语。目光越过城门,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看到那座庵堂,看到那个此刻或许正凭窗远眺的身影。马蹄南去人北望,我此行,却是人北望,马亦向北。
“出发。”我轻喝一声,调转马头,一夹马腹。战马打了个响鼻,迈开四蹄,小跑起来。身后的缇骑紧随而上,马蹄声在官道上渐渐汇成一片沉闷的雷鸣,踏碎了清晨的宁静,也踏碎了我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队伍沿着官道向北疾行。寒风扑面,如刀割般凛冽,却让我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此去辽东,已无退路。骆养性将我当作刺向敌人心脏的利刃,也当作随时可以丢弃的卒子。王体乾的余孽、凶险的建奴、错综复杂的边镇势力……每一步都可能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我知道,我不能死。至少,在确认蕙兰安全抵达苏州,在我们那用全部财富和自由换来的“未来”有着落之前,我必须活着。这份沉重的牵挂,如同一副无形的铠甲,也如同一道催命的符咒。
连日赶路,风餐露宿。越往北,景象越是荒凉。残破的驿站,面有菜色的流民,以及越来越频繁遇到的、向南运送粮秣军械的车队和行色匆匆的信使,无不昭示着前方战事的紧迫。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硝烟和血腥味。
我大部分时间沉默寡言,只是仔细观察着沿途的地形、关隘和驻军情况,将所见所闻默默记在心里。偶尔与同行的缇骑交谈,也多是打听辽东最新的局势和风土人情。我刻意收敛了锋芒,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执行寻常公务的北司军官,但腰间那双刀和马背上的长枪,依旧让同行的缇骑们下意识地保持着距离,眼神中带着敬畏与疏离。
每当夜幕降临,宿营之时,我会独自擦拭“血饕餮”和“血刀”,检查长枪的枪刃。冰冷的金属触感,能让我暂时忘却前路的迷茫,专注于眼前的存在。内力在经脉中缓缓流转,血刀经那霸道而危险的气息,在寂静的夜里似乎变得更加活跃。我知道,接下来的路,要靠手中的刀枪和这条硬生生从鬼门关挣回来的命去搏了。
这一日,队伍终于抵达山海关。雄关巍峨,扼守咽喉,关城上旌旗招展,守军甲胄鲜明,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过关之时,守关将领验看文书,目光在我身上那双刀和长枪上停留片刻,又深深看了我一眼,才挥手放行。
踏出关门,眼前是广袤而苍凉的辽东大地。天高地远,寒风更烈,吹得旌旗猎猎作响。我勒住马,再次回望。身后,是重重关山和遥远的京城;前方,是烽火连天、杀机四伏的战场。
“蕙兰,等我。”
我心中默念,随即猛地一抖缰绳,战马长嘶一声,向着北方那片未知的血色天地,决绝地奔驰而去。马蹄踏起尘土,身影渐渐融入苍茫的地平线。
人北望,心亦向北,只是那望眼欲穿的方向,终究是南方的温柔之乡。这悖逆的驰骋,便是乱世中,一个小人物挣扎求存的最真实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