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师行辕的铜牌和那封密信,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胸口,也照亮了前路的凶险。直接硬闯塔山铺或督师行辕无异于自寻死路,我必须换一种方式,像毒蛇一样潜伏起来,从最不起眼的角落撕开缺口。
我将那两样要命的东西用油布层层包裹,深埋在土地庙那口枯井的井壁深处,与之前劫来的银锭藏在一处。现在,我不再是那个手持北司令牌、可以明火执仗查案的千户,而必须彻底隐入阴影。
我褪下那身惹眼的官服,从塔山铺溃兵丢弃的杂物中,翻捡出一套满是污渍、打着补丁的旧号衣和一条破旧的棉裤,又找了一顶磨破了边的狗皮帽子。用泥土和草汁在脸上抹了几道,再配上刻意佝偻起来的背和浑浊闪烁的眼神,一个在边关混饭吃、胆小怕事又有点油滑的老卒形象便活灵活现。“血饕餮” 和 “血刀” 用破布缠好,藏在装满干草的马料袋底层,长枪更是拆解开来,分散藏匿。此刻的我,看上去与那些在广宁城内外游荡、讨点残羹冷炙的溃兵散勇别无二致。
我混入了广宁城北门外的流民聚集地。这里窝棚林立,污水横流,聚集着从辽东各地逃难而来的百姓、溃散的兵卒以及三教九流的人物,消息杂乱,却也最容易听到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风声。我找了个偏僻的角落,用几块破木板搭了个勉强遮风的窝棚,每日里或是帮人扛包换点吃食,或是蹲在墙角,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议论。
起初几天,听到的多是些关于战事不利、粮价飞涨的抱怨,或是谁家又被溃兵抢了的哭诉。我耐着性子,像个真正的老油子一样,偶尔插几句嘴,抱怨几句军饷拖欠,渐渐和几个常在此地厮混的地头蛇混了个脸熟。
我从他们零碎的交谈中,捕捉到几个关键的名字:一个是专在广宁和塔山铺之间跑腿牵线、消息灵通的“马瘸子”;另一个是常在广宁西市“醉仙居” 后巷与人密谈、据说能搞到“紧俏货”的药铺伙计“阿贵”。
我决定先从“马瘸子”下手。我假装想找点零活,托人引荐,在一个肮脏的茶摊见到了他。马瘸子约莫五十岁,一条腿有点跛,眼神却精明得像只老鼠。我递上几枚偷藏下来的铜钱,赔着笑脸,说想打听打听塔山铺那边有没有什么押运、护卫的活计,混口饭吃。
马瘸子掂量着铜钱,斜眼打量着我这身破烂号衣,嗤笑道:“老哥,塔山铺?赵千总那边现在风声紧得很,前几日不知哪来的悍匪劫了道,死了不少人,正火冒三丈呢!这时候去,不是往刀口上撞吗?”
我心中一动,脸上却露出惊恐之色:“啊?还有这事?俺……俺可不敢去了。多谢老哥提醒。”我顺势又塞过去一枚铜钱,压低声音,“那……老哥可知,现在还有哪些商队敢走那条线?俺就想远远地跟着,捡点剩饭吃……”
马瘸子收了钱,语气缓和了些,压低声音道:“最近啊,倒是有一伙‘山西皮货商’,路子野,胆子大,听说跟……跟上面有点关系。”他指了指广宁城中心方向,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们好像过两日就要往北边去,不过人家用的都是自己带的护卫,凶得很,你可别去触霉头。”
山西皮货商?上面有关系?我心中警铃大作,这很可能就是那条线上的鱼!我连连点头,又套了些关于这伙人大概的相貌、车马特征,便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接下来是“阿贵”。我蹲守在“醉仙居”后巷的垃圾堆旁,忍受着恶臭,像个真正的乞丐一样翻找着能卖钱的破烂,眼睛却时刻盯着后门。蹲了两天,终于看到一个穿着药铺伙计短褂、眼神鬼祟的年轻人溜了出来,与一个戴着斗笠的汉子在墙角低声交谈。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我看到那汉子悄悄塞给阿贵一个小布袋,阿贵掂了掂,迅速塞入怀中。
等那戴斗笠的汉子离开,我瞅准机会,踉踉跄跄地“撞”了阿贵一下。
“哎哟!瞎了你的狗眼!”阿贵骂道。
我连忙赔罪,趁机将一枚小巧的、刻着飞蛾印记的银角子(是我从之前劫掠的银两中特意挑出来备用的)塞进他手里,低声道:“小哥对不住,这点小意思……俺想打听点事,广宁城里,哪儿能弄到……‘那种’药材?”我故意说得含糊其辞。
阿贵捏到银角子,先是愣了一下,待看清那飞蛾印记时,脸色骤变,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银角子丢还给我,惊恐地四下张望,压低声音厉喝道:“你……你是什么人?!滚!快滚!我不知道!”说完,头也不回地跑回了醉仙居后门,砰地一声关上。
他的反应,印证了我的猜测!这飞蛾印记,果然代表着某个隐秘且令人恐惧的势力!阿贵肯定知道些什么,而且极度害怕!
线索逐渐清晰了:“山西皮货商”、与“上面”有关系的商队、对飞蛾印记恐惧的药铺伙计……这些碎片,似乎都指向了那条通往督师行辕的黑暗脉络。
我回到窝棚,心中既兴奋又沉重。兴奋的是,摸到了一些门路;沉重的是,这潭水比想象的更深、更浑。阿贵的恐惧不是装的,这意味着背后的势力手段极其酷烈。
下一步,我必须盯紧那伙“山西皮货商”。他们或许就是我揭开谜团,甚至……接触到那个“陈医官”的关键。但如何盯梢而不被发现?如何在广宁城外荒原上跟踪一伙警惕性极高的武装商队?
夜色渐深,流民聚集地鼾声四起,偶有孩童的啼哭和野狗的吠叫。我蜷缩在冰冷的窝棚里,血刀经内力在体内缓缓流转,驱散着寒意,也磨砺着杀意。伪装成最底层的毛贼,让我看到了截然不同的世界,也感受到了更真实的危险。
明天,当那伙“皮货商”出城时,我将如影随形。这一次,我不再是明刀明枪的千户,而是暗夜中致命的毒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