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弦——!!!”
萧彻那一声嘶吼,不似人声,更像是濒死野兽的哀鸣,裹挟着滔天的恐惧与绝望,悍然撕裂了麟德殿内刚刚因平叛而稍显平复的空气。所有声音——伤者的呻吟,兵甲的碰撞,灭火的呼喝——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被冻结。
众人的目光,骇然聚焦于御阶之前。
只见方才还与他们并肩作战、眼神清亮的贵妃娘娘,此刻如同被狂风摧折的玉兰,软软地倒在陛下怀中。她的脸色已不是苍白,而是一种骇人的青灰,唇瓣迅速失去了所有血色,泛出诡异的紫绀。殷红的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她嘴角不断溢出,染红了萧彻玄色的衣襟,也玷污了她自己破损的华服前襟,那抹红,刺目得令人心胆俱裂。
她的身体在剧烈地、无法控制地痉挛,每一次抽搐都像是耗尽了她最后的生命力,原本灵动的眼眸此刻涣散无神,长长的睫毛如同折翼的蝶,无力地颤动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闭上。
“太医!太医呢?!都给朕滚过来!救她!救不了她,朕要你们太医院全体陪葬!!”萧彻双目赤红,血丝遍布,几乎要滴出血来!他死死抱着怀中迅速冰冷、不断呕血的身躯,手臂因极度用力而青筋暴起,颤抖得如同风中残叶。他试图用手去擦她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可那温热的、带着生命流逝温度的液体,却越擦越多,染红了他的手,也灼烧着他的心。
他从未如此恐惧过。
即便是当年夺嫡之争,刀斧加身;即便是登基之初,面对权臣环伺;即便是方才叛军围攻,生死一线……他都未曾像此刻这般,感到一种彻骨的、足以将他整个人都撕成碎片的恐慌!
他宁愿那毒点心来上一百盘,一千盘,都由他亲自吞下!他宁愿此刻承受这噬骨之痛的是他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在他以为已经护住她的时候,在他以为危险已经过去的刹那,给了他这最致命的一击?!
“清弦……清弦你看着我!看着我!”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冰凉汗湿的额头,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从未有过的卑微与乞求,“不许睡!听见没有!朕命令你不许睡!”
然而,怀中的人儿回应他的,只有更加剧烈的痉挛和喉咙里发出的、令人心碎的嗬嗬声。她的瞳孔,似乎在慢慢放大。
“陛下!陛下让开!让微臣看看!”孙院判连滚爬爬地冲了过来,他官帽歪斜,衣袍上还沾着方才救治伤员留下的血迹,此刻也顾不得礼仪,几乎是扑跪在沈清弦身边,颤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又把向她的腕脉。
指尖触及那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脉搏,以及那冰凉的皮肤温度,孙院判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沈清弦好不到哪里去,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衣衫。
“如何?!”萧彻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孙院判,那眼神,仿佛孙院判只要说出一个“不”字,立刻就会被碎尸万段。
孙院判嘴唇哆嗦着,伏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和彻底的绝望:“陛下……娘娘……娘娘中的乃是……乃是西域奇毒‘刹那芳华’!此毒……此毒霸道无比,见血封喉,入腹即溶,侵蚀心脉……臣……臣等……无力回天啊!”
“无力回天”四个字,如同最沉重的丧钟,狠狠敲在萧彻的心上,也敲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
无力回天……
他的清弦,他视若珍宝、宁愿颠覆原则也要护其周全的清弦,就要这样……在他怀里,香消玉殒?
不!他不准!
“废物!一群废物!!”萧彻猛地一脚踹开孙院判,状若疯魔,他抱着沈清弦,如同抱着世间唯一的稀世珍宝,又像是抱着一块即将融化的冰,嘶声力竭地咆哮,“天下之大,奇人异士众多!给朕去找!悬赏万金!不!封侯!谁能救活贵妃,朕封他为异姓王!!去找!!!”
他的声音在空旷而狼藉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与偏执。
周围的侍卫、大臣、宫人,无不跪伏在地,瑟瑟发抖,无人敢应声,也无人敢抬头去看那位已然彻底失控的帝王。
高德胜瘫在一旁,老泪纵横,他知道,娘娘若真的……陛下怕是……真的要疯了。
就在这时,沈清弦的身体猛地一阵剧烈的抽搐,又是一大口暗红色的血液呕出,随即,她所有的挣扎和痉挛,都停了下来。
她静静地躺在萧彻怀里,一动不动。
那双曾经灵动狡黠、盛满星子的眼眸,缓缓地、彻底地闭上了。
探向她鼻息的手指,再也感受不到一丝温热的气流。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所有声音和色彩。
萧彻抱着她,僵在原地。
他所有的咆哮,所有的疯狂,所有的恐惧,都在这一刻,被一种更深沉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绝望所取代。
他低头,看着怀中人儿安详(或者说死寂)的睡颜,看着她唇角那抹刺目的血迹,看着她再无生息的容颜……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蕴含着无尽痛苦与毁灭意味的长啸,从这位年轻帝王的胸腔最深处迸发出来!那啸声穿金裂石,震得殿宇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也震得在场所有人灵魂都在颤抖!
他紧紧、紧紧地抱着怀中冰冷的身躯,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终于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砸落在她毫无知觉的脸颊上。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而此刻,他失去了他的江山社稷之外,最珍贵的一切。
“清弦……”他埋首在她颈间,声音低哑破碎,带着令人心碎的哽咽,“你回来……你回来看看朕……你怎么能……怎么能丢下朕一个人……”
什么帝王威仪,什么江山社稷,在这一刻,都变得毫无意义。
他只要她活过来。
若这龙椅需以她的性命为祭,他宁愿从未坐过!
若这天下无她,要这万里江山,又有何用?!
极致的悲痛与悔恨,如同最汹涌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抱着她,跪坐在这尸山血海之中,如同两座渐渐冰冷的雕塑。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唯有那压抑的、来自帝王的绝望呜咽,低低地回荡着,诉说着一段刚刚开始,却似乎已然落幕的……情深不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