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那一声蕴含着无尽痛苦与毁灭的长啸,如同濒死巨龙的哀鸣,久久回荡在死寂的麟德殿中。他紧紧抱着怀中已然冰冷、再无生息的沈清弦,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血污,一滴滴砸落在她苍白如纸、沾染着暗红血渍的脸颊上,晕开小小的、绝望的水痕。
什么九五之尊,什么帝王威仪,什么江山社稷,在这一刻,都成了最可笑、最虚无的枷锁。他只觉得胸口被硬生生剜走了一块,留下一个血淋淋的、呼啸着穿堂风的空洞,冰冷刺骨,痛彻心扉。
“清弦……”他埋首在她颈间,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令人心碎的哽咽,一遍遍重复着她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将她从幽冥之地唤回,“你看看朕……你睁开眼看看朕……你怎么能……怎么能如此狠心……”
御阶之下,以孙院判为首的太医们跪伏在地,抖如筛糠,面无人色。他们深知“刹那芳华”的毒性,那是西域传来最为酷烈的奇毒之一,一旦发作,回天乏术。陛下此刻的悲痛与疯狂,如同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将他们乃至整个太医院碾为齑粉。
宗室勋贵、文武大臣们亦是无一人敢出声,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那位已然处于崩溃边缘的帝王。整个大殿,只剩下火焰偶尔吞噬木料发出的噼啪声,以及那压抑的、来自帝王的、如同困兽般的绝望低泣。
高德胜老泪纵横,想要上前劝慰,却不知从何劝起。他伺候陛下多年,见过陛下冷厉,见过陛下震怒,甚至见过陛下在夺嫡路上的隐忍与狠绝,却从未见过陛下如此……脆弱,如此……了无生趣的模样。娘娘这一去,怕是连陛下的魂也一并带走了。
就在这无边无际的绝望如同浓墨般浸染了每一个人,连时间都仿佛凝固的时刻——
“陛下。”
一个清越、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风尘仆仆意味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这死寂,清晰地传入殿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这声音并不高昂,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让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萧彻,那几乎停滞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霍然抬头,赤红的、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循声望去——
只见麟德殿那洞开的大门处,晨曦微光勾勒出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来人一身月白长衫已然沾染了尘土,发丝也有些凌乱,显然是长途跋涉、匆忙赶回。但他步履从容,面容清俊依旧,那双清澈的眼眸,此刻正平静地望向御阶之上,那相拥的、生离死别的两人。
正是本该在外游历的——楚轻鸿!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何时回来的?!
所有人心头都涌起巨大的疑问。
萧彻在看到楚轻鸿的瞬间,那死寂的眼底,骤然迸发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的希冀光芒!他甚至忘了帝王的身份,忘了之前的猜忌与隔阂,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与急切:
“楚轻鸿!救她!快救她!!”
楚轻鸿的目光快速扫过萧彻怀中那毫无声息、面色青灰的沈清弦,以及她唇角刺目的血迹,他清澈的眼底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心痛,有凝重,但更多的,是一种属于医者的专注与决断。
他没有丝毫迟疑,也没有行礼,快步穿过跪伏一地的人群,径直走到御阶之前。
“陛下,请将娘娘平放。”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萧彻此刻已是方寸大乱,几乎是无条件地听从了他的指令,小心翼翼、如同对待易碎珍宝般,将沈清弦平放在临时清理出来的一块地毯上。
楚轻鸿立刻单膝跪地,伸手搭上沈清弦的腕脉。他的指尖冰凉,触碰到她那已然感觉不到跳动的手腕时,眉头狠狠一蹙。随即,他又迅速检查了她的瞳孔、口唇色泽,并沾取了一点她唇角的血液,凑近鼻尖仔细嗅闻。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却又无比细致。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尤其是萧彻,他死死盯着楚轻鸿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错过任何一丝可能带来希望的讯号。
良久,楚轻鸿收回手,抬起头,看向萧彻。他的脸色异常凝重。
“如何?!”萧彻迫不及待地追问,声音嘶哑。
“是‘刹那芳华’。”楚轻鸿沉声道,确认了孙院判的判断,“此毒确实霸道,侵蚀心脉,断绝生机。”
萧彻眼中的那点希冀之光,瞬间黯淡下去,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但楚轻鸿紧接着说道,语速加快:“但娘娘服用应该不久,毒素尚未完全侵入心脉核心。而且……”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清弦即使昏迷也微微蹙起的眉心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娘娘体内,似乎……有一股极其微弱的、奇异的生机在顽强护持着心脉最后一点灵光不灭,延缓了毒素的彻底爆发。”
奇异的生机?是那枚“护心丹”开始起作用了?还是……她本身来自异世的灵魂带来的某种特质?楚轻鸿无法确定,但这无疑是目前唯一的好消息!
萧彻那刚刚沉下去的心,再次被猛地提起!“可能救?!”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楚轻鸿迎上萧彻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坚定:“有一线生机!但需立刻施救,而且……需要一味极其罕见的药引——‘九死还魂草’,此草只生长于北境极寒之地的万丈悬崖缝隙之中,百年难遇一株。宫中可有储备?”
九死还魂草?萧彻猛地看向高德胜和孙院判。
高德胜和孙院判皆是茫然摇头,面露绝望。这等传说中的神药,宫中岂会有储备?
最后一丝希望,似乎又要断绝!
萧彻的脸色瞬间灰败。
就在这时,楚轻鸿却忽然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箱(他竟一直带着)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通体由寒玉雕成的盒子。那盒子一出,周围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分。
“微臣游历北境时,机缘巧合,曾于一处绝壁采得一株。”楚轻鸿打开玉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株通体晶莹雪白、形状如同小小手掌、散发着淡淡寒气的奇异小草。“本以为此生未必能用上,没想到……”
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了。这简直是天意!
萧彻看着那株“九死还魂草”,又看看楚轻鸿,眼中情绪翻腾,复杂难言。有庆幸,有感激,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
“需要朕做什么?”萧彻立刻收敛所有心绪,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冷沉,但那份急切与紧张却丝毫未减。
“请陛下允准微臣立刻为娘娘施针,护住心脉,延缓毒素扩散。然后,需立刻煎服以此草为主药的汤剂!”楚轻鸿语速极快,“煎药之事,需绝对可靠之人,微臣亲自来。另外,需要一间绝对安静、不受打扰的静室!”
“准!”萧彻毫不犹豫,“高德胜,立刻清理出长春宫偏殿!所有闲杂人等不得靠近!楚太医需要什么,宫内所有资源,任他取用!”
“奴才遵旨!”高德胜如同打了鸡血,连滚爬爬地安排去了。
楚轻鸿不再多言,立刻打开针囊,取出长短不一、闪着寒光的金针,手法如电,精准地刺入沈清弦周身几处大穴。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超凡的专注与自信。
萧彻站在一旁,紧紧握着拳,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楚轻鸿的动作,和他手下那个生死未卜的人儿。他看到,在楚轻鸿的金针刺入后,沈清弦那原本死灰的脸色,似乎……真的缓和了那么一丝丝?虽然依旧昏迷,但那眉心的褶皱,仿佛松开了些许。
希望,如同狂风暴雨后从云层缝隙中透出的第一缕微光,虽然微弱,却真实地照进了这片被绝望笼罩的废墟。
楚轻鸿的归来,和他手中那株奇迹般的“九死还魂草”,成为了将这即将倾覆的世界,重新拉回平衡的关键。
但所有人都知道,危机并未解除。
沈清弦依旧在鬼门关前徘徊。
而萧彻那颗因极致悲痛而濒临疯狂的心,也因这一线生机,重新被强行拽回了理智的轨道,只是那眼底深处,已然沉淀下了永不磨灭的、名为“恐惧失去”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