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的火总算彻底扑灭了,天色也透出了灰蒙蒙的光。
废墟上冒着缕缕青烟,空气里混杂着焦糊水汽的酒糟味。
徐三、刘明德带着幸存的工匠和兵士,默默清理着现场。
没人说话,只有铁锹刮擦地面和偶尔的咳嗽声,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沈言站在一片狼藉的空地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苏清月安静地跟在他身侧,看着他的侧脸,心中惴惴不安。
王小石后背裹着伤,持刀站在不远处,眼神鹰隼般扫视着四周。
李岩快步走来,低声道:“郎将,初步清点完了,弟兄们……”
沈言抬手打断了他,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疲惫、惶恐又带着期盼的脸,沉声说道:“都听着!”
众人立刻停下手中的活,围拢过来。
“火,是有人故意放的!路上埋伏我的,和来烧坊的,是一伙人!”
沈言的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随即脸上涌起愤怒。
“这帮天杀的!”
“是谁?!老子跟他们拼了!”
“拼?拿什么拼?”
沈言声音陡然转冷,压下了骚动。
“敌在暗,我在明!他们现在正躲在角落里,看咱们的笑话,巴不得咱们乱起来,冲出去像没头苍蝇一样找人报仇,好让他们再咬一口!”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众人冲动的怒火。
是啊,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怎么拼?
“工坊烧了,可以再建!设备毁了,可以再造!”
沈言的声音提高,“但只要人还在,心气没散,咱们鹰扬营,就垮不了!徐三!”
“俺在!”
徐三赶紧应声。
“带着工匠,立刻评估核心设备损伤,制定修复方案!需要什么,一一列出来!”
“是!郎将!”
“刘明德!”
“属下在!”
“清点所有剩余物料,尤其是基酒和成品‘酒精’,精确到坛!账目给我弄清楚!”
“明白!”
“李岩!”
“末将在!”
“重新布防!工坊区域,划为军事禁地!之前的哨卡、巡逻路线,全部作废!给我拿出一个新章程来,一只鸟飞过,也得知道公母!”
“遵命!”
一道道指令下达,原本有些惶惑的人心,渐渐安定下来。
只要主心骨还在,天就塌不了!
安排完工坊的善后,沈言将王小石招到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王小石先是愕然,随即重重点头,眼中闪过决然。
接着,沈言又对苏清月轻声交代了几句,苏清月凝神听着,微微颔首,眼神复杂地看了沈言一眼。
没有人知道沈言具体安排了什么,但很快,一些细微的变化开始发生。
首先是一名被王小石暗中指派、机灵又忠心的亲兵,带着一脸“惊慌失措”和“巨大悲痛”,骑上快马,疯了一样冲回主城。
他一路毫不掩饰,甚至刻意在经过人多眼杂的街市时,带着哭腔,大声嘶喊:
“让开!快让开!紧急军情!郎将中箭了!毒箭!快不行了!要见侯爷!快让开啊!”
他喊得声嘶力竭,眼泪鼻涕糊了满脸,那情真意切的悲痛,任谁看了都动容。
消息像野火一样,随着他的马蹄声和哭喊声,瞬间传遍了主城的大街小巷。
天已经大亮,街道上陆陆续续人头窜动。
“听说了吗?沈郎将中了毒箭!”
“天啊!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报信的都哭成泪人了!说是快不行了,要见侯爷最后一面!”
“完了完了……北境刚有点盼头……”
这消息,自然也第一时间传到了靖远侯府。
靖远侯赵擎川一大清早正在书房与几名将领议事,听到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和亲卫的低声禀报,他眉头一皱。
当那名“报信”的亲兵被带进来,扑倒在地,哭喊着将“郎将身中剧毒、性命垂危”的消息重复一遍时,书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几名将领脸色大变,纷纷起身!
“什么?!”
“沈郎将中毒了?”
“是何人所为?!”
赵擎川坐在主位上,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手掌猛地握紧了座椅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心中早已和沈言定下“将计就计”之策,但此刻亲耳听到“中箭”、“剧毒”、“性命垂危”这些字眼,尤其是看到报信士兵那发自肺腑的悲痛,他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揪紧了!
万一……万一计划出了纰漏?
万一真中了那有毒的箭……?
但他毕竟是历经风浪的老帅,瞬间压下了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露出“震惊”与“震怒”,猛地一拍桌子:
“岂有此理!竟敢在北境重地,刺杀我军大将!来人!”
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锐利地扫过震惊的众将,沉声下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立刻派最好的军医去郎将府!不惜一切代价,救治沈言!封锁消息……不,此事瞒不住!严查!给本侯严查刺客来历!各部加强戒备,没有本侯手令,任何人不得擅离防区!”
他这番反应,在不知情的将领们看来,完全是主帅听闻爱将遇刺后的正常表现:震怒、关切、下令追凶、稳定军心。
只有赵擎川自己知道,他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沈言啊沈言,你小子可千万要把握好分寸,别真玩脱了啊!
可千万别弄假成真啊!
而与此同时,酿酒工坊那边,徐三和刘明德回到废墟后,也仿佛瞬间被抽走了脊梁骨。
徐三不再是指挥若定的管事,而是一屁股瘫坐在一块焦木上,抱着脑袋,发出压抑不住的、像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逢人便红着眼睛念叨:
“完了……全完了……郎将要是没了,咱们这可咋办啊……这工坊还有啥指望……”
刘明德则是对着账本发呆,唉声叹气,嘴唇哆嗦着,反复嘟囔着:
“图纸还没完善……工艺刚有眉目……郎将这一倒,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一种“天塌了”的悲观绝望情绪,迅速在工坊蔓延开来。
而这股“哀兵”的气息,连同主城传来的“噩耗”,正一丝不差地,向着某个阴暗的角落汇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