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口那边一炮打响,陈默在安水县机关大院里的风评瞬间就变了。
以前大家私下里都叫他“娃娃县长”、“镀金干部”,现在提起他,语气里都带上了几分琢磨不透和隐隐的敬畏。
“听说了吗?陈县长一个电话打到市里,钱都要来了!”
“真的假的?钱前进那老小子,以前见谁都哭穷,这两天走路都带风!”
“看来这新来的县长,不是善茬啊……”
这些议论,陈默自然听在耳里,但他浑不在意。
立威只是手段,解决问题才是目的。教育和文化、卫生比起来,还算相对简单的。文化和卫生这两摊子,那才是真正的老大难。
这天,陈默又把文化局局长孙秀英叫到了办公室。孙秀英这次来得比上次快多了,手里还拿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
“孙局长,坐。”陈默给她倒了杯水,“‘文化下乡’的方案,琢磨得怎么样了?”
孙秀英推了推老花镜,翻开笔记本,语气比上次多了些活气:“陈县长,我跟剧团几个老同志商量了一下,都觉得您这个提议好!我们初步排了三出小折子戏,都是老百姓爱看的,还有一个快板节目,歌颂新农村的。
演员嘛……虽然走了不少,但凑个十来个人的小班子还是没问题。就是……”
她顿了顿,面露难色,“这下乡的车马费、演员的伙食补贴,还有最基本的音响设备……粗粗算下来,一趟最少也得这个数。”她伸出两根手指,意思是两百块。
两百块,在九十年代中期的贫困县,对于捉襟见肘的文化局来说,确实是一笔巨款。
陈默点点头,表示理解:“钱的问题,我来想办法,不过,孙局长,咱们不能光伸手要钱,也得想想自己怎么‘造血’。”
“造血?”孙秀英愣住了,这个词对她来说有点新鲜。
“对,光靠财政拨款,咱们的文化活动搞不起来,也搞不长久。”陈默解释道,“我有个想法,你们这次‘文化下乡’,能不能带上点‘商业气息’?”
孙秀英更糊涂了:“商业气息?陈县长,这……这合适吗?文化工作可是精神建设……”
陈默笑了:“孙局长,精神建设也得吃饭啊,我的意思是,你们下乡演出的时候,可以联系一下当地的供销社、或者有点规模的乡镇企业。
跟他们谈,咱们在演出现场,给他们挂个横幅,或者让主持人在节目间隙帮他们宣传一下产品,就当是……打个广告。让他们赞助咱们一点活动经费,不多,一家出个二三十块,积少成多嘛。”
孙秀英眼睛瞪大了,还能这么搞?这……这不成旧社会跑码头戏班子了吗?她心里有点抵触,觉得这有点“掉价”。
陈默看出她的顾虑,语重心长地说:“孙局长,咱们的目的是把戏送到老百姓家门口,丰富他们的文化生活,只要戏是好戏,演员认真演,老百姓喜欢,这点商业行为无伤大雅。
反过来,企业出了钱,扩大了知名度,咱们有了经费,活动能持续下去,这是双赢啊!总比剧团彻底散了,老百姓没戏看强吧?”
孙秀英琢磨着陈默的话,虽然觉得有点离经叛道,但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守着清高饿肚子,还不如灵活变通,先把事情做起来。
“可是……陈县长,我们去跟企业谈,人家能搭理我们吗?”孙秀英还是没底,文化局向来是求人的部门。
陈默拿起电话,直接要通了县里规模还算可以的“安水酒厂”厂长办公室。
“是张厂长吗?我,陈默啊……对,有个事儿跟你商量一下。县里准备搞个‘文化下乡’活动,丰富群众精神生活,打算第一站就放到你们酒厂所在的柳林镇……对,现场肯定会很热闹,是个宣传的好机会。
你看,你们酒厂是不是可以考虑赞助一下,不多,就三十块钱,我们可以在现场给你们挂个‘安水大曲,百姓喜爱’的横幅……哈哈哈,张厂长爽快!那就这么说定了!具体细节,文化局孙局长会跟你对接。”
挂了电话,陈默对目瞪口呆的孙秀英说:“安水酒厂,三十块赞助,谈下来了。孙局长,剩下的事情,就看你的了,供销社、农具厂……都可以去试试,记住,咱们是给他们提供宣传平台,是合作,不是乞讨,腰杆挺直点!”
孙秀英看着陈默,心里翻江倒海。
这位年轻县长,办事的路子也太野了!可偏偏,就是有效!她感觉一股久违的干劲从心底冒了出来:“陈县长,我……我明白了!我这就去联系!”
看着孙秀英几乎是踌躇满志地离开,陈默内心oS:“文化搭台,经济唱戏?不,在我这儿,是文化自己想办法找饭吃。先把场子热起来,后面才好唱大戏。”
搞定了文化局这边,陈默又把目光投向了最难啃的硬骨头——卫生局。
他把卫生局局长赵德柱叫来,没绕圈子,直接问:“赵局长,收费公示和整顿服务态度的事情,方案做得怎么样了?”
赵德柱脸上那职业化的笑容又堆了起来,但眼神有些闪烁:“陈县长,我们正在抓紧研究!只是……这里面牵扯太多,尤其是药品价格,进价浮动,我们也不好完全固定……服务态度嘛,主要是医护人员工作强度大,心情烦躁,这个需要慢慢引导……”
陈默听着他打官腔,也不生气,只是淡淡地说:“哦?看来赵局长是觉得这事不好办,或者说,不想办?”
赵德柱心里一咯噔,连忙摆手:“不是不是!陈县长,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需要时间,需要过程……”
“老百姓看病,可等不起你这个过程。”陈默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他前几天在医院“偶遇”时听到的群众抱怨,甚至还有几种常用药的名称和群众反映的价格。
“这是我随便听到的,赵局长看看,是不是属实?比如这‘安痛定’注射液,群众反映你们卖八毛钱一支,而我在地区医药公司打听的批发价,是三毛五,这差价,是不是有点大了?”
赵德柱接过那几张纸,只扫了一眼,冷汗就下来了。
上面记录的时间、地点、药品名称、价格,甚至抱怨的原话,都一清二楚!这位陈县长,哪里是随便走走,这分明是带着刀子下去的啊!
“陈……陈县长,这……这价格的事情,它涉及到管理费、损耗、人员工资……”赵德柱还想辩解。
陈默打断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赵局长,我不是来跟你算细账的,我是来告诉你,这件事,必须做,而且必须立刻做。我给你三天时间,县医院和所有乡镇卫生院的收费公示栏,必须立起来!
常用药品价格,就按进价加国家规定的合理利润率公开!服务态度,先从导诊台和挂号窗口抓起,再让我听到有群众反映‘脸难看、话难听’,相关责任人,第一次警告,第二次扣奖金,第三次调离岗位!你这个局长要是觉得推行不下去,或者不想推行,可以现在就写辞职报告。”
赵德柱腿都软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强势、如此不留情面的领导,而且还是个如此年轻的领导!
他丝毫不怀疑陈默说到做到的能力,教育口和文化口的事情就是明证!
“陈县长!我……我保证完成任务!三天!就三天!一定把公示栏立起来,把服务态度抓上去!”赵德柱擦着冷汗,几乎是赌咒发誓。
“好,我等着看结果。”陈默坐了回去,语气缓和了些,“德柱同志,卫生系统是窗口单位,直接关系到老百姓的切身利益和政府对外的形象,把这块工作抓好,功德无量,有什么阻力,可以直接向我汇报。”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赵德柱此刻心里是五味杂陈,既有被敲打的恐惧,又隐隐有一丝被重视的感觉,他连忙表态:“请陈县长放心,我一定不辜负您的信任!”
赵德柱走后,陈默站在窗前,看着楼下,他看到赵德柱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办公楼,方向正是县医院。
小周这时敲门进来,脸上带着兴奋:“陈县长,红旗乡中心小学那边传来消息,维修队已经进场了!杨晓芸老师托人带话,说孩子们可高兴了!”
陈默笑了笑,没说话。
小周忍不住感慨:“陈县长,您可真厉害!这才几天啊,教育、文化、卫生,这几个死气沉沉的部门,都让您给盘活了!”
陈默转过身,看着这个年轻而充满干劲的小科员,意味深长地说:“盘活?还早着呢,这不过是敲山震虎,先把水搅浑而已。真正的大鱼,还在水底下藏着呢。”
他心里清楚,动了收费和药品价格,相当于直接触碰了卫生系统某些人的灰色利益。
而文化和教育方面的动作,在高启盛那些人眼里,恐怕也只是小打小闹。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
那个被称为“县长家钱袋子”的纺织厂,就像一头沉默的巨兽,盘踞在安水县的阴影里,等待着敢于触碰它的人。
“不过,水浑了,才好摸鱼。”陈默嘴角勾起一丝自信的弧度,“我倒要看看,接下来,谁会先沉不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