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年关百态生
腊月三十,已时(上午9-11点),北京城西四牌楼附近的一条普通胡同——“枣林胡同”里,年的气息混杂着生活的烟火,扑面而来。
胡同口:陈记油盐店的精打细算
胡同口小小的陈记油盐店 门口,支着摊子,摆着冻豆腐、干粉条、腌萝卜等年货。店主陈老西,五十来岁,精瘦,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袍,外罩一件油渍麻花的深色坎肩,正拿着杆秤,眯着眼给一位老主顾称花生油。
“王婶儿,您瞧好,高高的,一两不少!”陈老西嗓门洪亮,手腕一抖,秤杆翘得老高。
主顾王婶,是个干净利落的老太太,穿着半新不旧的青布棉袄,胳膊上挎着个竹篮子。她凑近了,盯着秤星,嘴里念叨:“老陈,你这秤可得准成!年根儿底下,可不能短斤少两!”
“瞧您说的!我老陈在这胡同口卖了二十年油盐,童叟无欺!”陈老西一边往王婶带来的瓦罐里倒油,一边压低声音,“听说没?胡同里老李家那二小子,昨儿个在前门大街帮人卸年货,让马车轱辘压了脚面子!啧啧,这年关的,可咋整!”
王婶叹了口气,付了钱,把油罐子小心放进篮子,用布盖好:“可不是嘛!他娘哭得什么似的。这年月,挣点钱不容易……诶,给我再来半斤芝麻酱,要二八酱(二成芝麻,八成花生,便宜)!”
“好嘞!”陈老西麻利地舀酱,用油纸包好,递给王婶,又顺手抓了一小把葵花籽塞进她篮子,“拿着给孙子嗑着玩!”
王婶脸上露出笑模样:“就你会来事儿!走了啊,还得去割肉呢!”
胡同中段:张屠户肉铺前的喧嚣
往胡同里走不远,就是张屠户的肉摊。案板上摆着半扇猪肉,油光锃亮。张屠户四十出头,膀大腰圆,系着一条血迹斑斑的皮围裙,手里剁骨刀舞得虎虎生风。他媳妇张嫂,红扑扑的圆脸**,系着花布围裙,在一旁收钱找零,嗓门比张屠户还大。
“五花肉!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包饺子香掉牙嘞!”张屠户一边吆喝,一边手起刀落,一块肋条肉齐刷刷斩下。
“给我来二斤!要瘦点的!”一个穿着体面长衫的账房先生捂着鼻子,远远指着。
“好嘞!您瞧这块!”张屠户提起肉,啪啪拍两下,“正经的下五花!一点不腻!” 他动作麻利地过秤,用马莲草一捆,递过去。
账房先生递过钱,张嫂接过,在油腻的木钱盒里扒拉着找零,嘴里不停:“李爷,今年收成不错吧?瞧这气色!”
李账房勉强笑笑:“混口饭吃罢了。” 接过零钱,快步走了,像是怕沾上腥气。
旁边一个拉着小孙子的老奶奶颤巍巍地问:“他张叔,有便宜的 猪头肉 没?煮煮给孩子们解解馋。”
张屠户嗓门低了些:“刘奶奶,有!给您留着呢!后晌煮好了给您送家去!钱不钱的,好说!” 转头又吼一嗓子:“后面的别挤!都有!”
大杂院里:孙家的窘迫与温情
胡同深处一个大杂院里,住着七八户人家。院子当间,拉着一根长长的晾衣绳,挂满了各色洗好的被单、衣物,在寒风中冻得硬邦邦。
西厢房门口,鞋匠孙老实 正坐在小马扎上,就着天光,用力锥着一只快磨穿底的棉鞋。他四十多岁,面容黝黑憔悴,穿着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灰布棉袄,手指冻得通红开裂。屋里传来他媳妇孙大嫂 压抑的咳嗽声和淡淡的药味。
他们的儿子小栓子,八九岁年纪,穿着明显短了一截的旧棉裤,正趴在院里的石磨上,用半截炭笔在废纸上歪歪扭扭地画着门神。
邻居赵寡妇,一个热心肠的快嘴婆子,端着一碗刚出锅的萝卜丝丸子走过来,塞到小栓子手里:“栓子,快趁热吃几个!你娘好点没?”
孙老实抬起头,挤出一丝苦笑:“赵大姐,又让您破费……她那是老毛病,咳得轻点了。”
赵寡妇叹口气:“这年关的,真是难为你们了。药钱还差多少?”
孙老实摇摇头,没说话,只是更用力地锥着鞋底。小栓子懂事的把丸子推到父亲嘴边:“爹,你吃。”
孙老实摸摸儿子的头:“爹不饿,你吃吧。” 声音有些沙哑。
胡同公用水井边:流言与八卦
院子的公用水井旁,几个洗菜、洗衣的妇人正凑在一起低声议论。夕阳把井台的青石板晒得发烫,三个妇人正围着打水的石槽择菜。穿靛蓝布衫的婆子突然往左右瞥了瞥,拿手帕擦汗的动作顿在半空:听说没?东头陈家昨晚闹到半夜,男的提着包袱要走,女的坐门槛上哭,连隔壁张屠户都被惊醒了。
可不是嘛,扎绿头绳的媳妇子把豆角掰得咔咔响,我家那口子今早去赶集,看见陈家男人蹲在渡口老槐树下抽烟,包袱皮上还绣着朵并蒂莲呢——那不是去年陈家娘子回门时她娘给绣的?
穿碎花围裙的妇人突然一声,手里的苋菜掉在地上,慌忙捡起来拍着泥:莫不是为了西厢房那箱银首饰?前儿我去借醋,瞅见陈家娘子偷偷拿红布包着什么往床底塞,脸都白了。
靛蓝布衫婆子往井里啐了口唾沫,木桶撞得井壁当啷响:要我说就是外头有人了!上月我去城隍庙烧香,撞见陈家男人跟城南胭脂铺的小寡妇站在桥边说话,那眼神黏糊得哟......话没说完,井台那头突然传来扁担落地的声响,三个脑袋地转过去,看见李家三郎挑着空桶站在槐树下,脸膛红得像烧红的烙铁。
“瞧见没?前院 白家那新媳妇,昨儿个又跟她婆婆拌嘴了!哭得眼睛都肿了!”
“嗨!那白婆子可不是省油的灯!仗着儿子在衙门当差,眼睛长在头顶上!”
“要我说,还是后院 周家丫头有福气,听说许给了 南城 布庄的少东家!往后吃穿不愁了!”
“真的假的?那可是好人家!”
……
尾声:年的希望
时近中午,胡同里飘荡起各家各户炖肉的香气。陈老西开始收摊,张屠户的案板也快见了底。孙老实终于锥好了鞋,收拾好家伙什,拉着小栓子进屋。小栓子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画歪了的门神。
尽管有贫富差距,有生活艰辛,有邻里口角,但在这条普通的胡同里,年的脚步依然不可阻挡。一碗丸子,一把花生,一句问候,甚至一句闲谈,都透着最朴素的人情味儿和对新年的那点微末期盼。对于这些最普通的升斗小民而言,年关或许艰难,但“年”本身,依然是扫去晦气、期盼未来的重要时刻。他们的悲欢,微小如尘,却真实地构成了这座帝都最坚实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