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三年九月,大秦商人安德罗斯的使团终于抵达洛阳。
当那三辆装载着奇珍异宝的马车驶入朱雀大街时,整座洛阳城都轰动了。
金发碧眼的番人、从未见过的琉璃器皿、色彩斑斓的织锦、还有装在铁笼中的奇异猛兽——一头鬃毛如狮却身披斑纹的“豹狮”(实为长颈鹿),引得沿街百姓争相围观。
“这就是大秦国的人?怎么眼珠子是蓝的?”
“瞧那布料,阳光下会变色!”
“那笼子里是什么怪物?脖子这般长!”
议论声中,使团被安置于鸿胪寺专设的“四方馆”。
当夜,宫中便传出旨意:
三日后,皇帝将在建章宫接见大秦使臣。
消息传到林邑城,已是十日之后。
曹丕握着一封密信,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信是陈朗从广州辗转送来的,只有短短数语:
“安德罗斯已入洛阳,献珍宝甚多。魏帝将亲见,恐有大图谋。”
“主公,不能再等了。”
司马懿沉声道,
“若大魏与罗马结盟,我等更无生机。
必须抢在他们之前,造出战船,打通西路。”
曹丕望向窗外新建的船坞。
三个月前,他秘密调集了林邑城所有的工匠,按照罗马图纸建造第一艘三层桨战船。
然而进展缓慢——木材需要阴干,铁钉需要锻造,更关键的是,工匠们看不懂那些复杂的图纸符号。
“仲达,我们的人……真的能造出那种船吗?”
司马懿沉默片刻:
“臣已命人拆解了一艘缴获的扶南商船,对照图纸研究。
但有些结构,确实闻所未闻。
或许……我们需要真正的罗马工匠。”
曹丕闭上眼睛。
安德罗斯确实承诺过偷运工匠,但那需要时间,更需要黄金——大量的黄金。
而林邑城的财力,已经因连续三年的筑城、屯田、练兵而捉襟见肘。
“再给陈朗传信:
告诉他,只要能弄到工匠,黄金不是问题。
我们可以用象牙、犀角、珍珠来换,甚至……”
他咬了咬牙,“可以用土地。”
“主公!”
司马懿色变。
“一片沿海荒地罢了。”
曹丕惨笑,“若不能破局,整个林邑都是别人的。舍小求大,此乃父亲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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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的洛阳建章宫,正进行着一场前所未有的觐见。
安德罗斯身着紫边白袍,这是按汉礼特制的朝服,却仍掩不住异域风情。
他跪拜行礼,口称“大秦商人安德罗斯,叩见大魏皇帝陛下”,汉话虽生硬,礼仪却一丝不苟。
蔡琰端坐龙椅,玄衣纁裳,十二旒冕冠垂下玉珠,遮掩了部分面容,却更显威严。
她平静地受礼,待安德罗斯起身,方温言道:
“贵使远渡重洋而来,一路辛苦了。”
通译将话译成希腊语(后文自动翻译)。
安德罗斯躬身道:
“能觐见东方大帝,乃鄙人生平之幸。
此来特献上我大秦珍宝,愿两国永结友好,互通贸易。”
他一挥手,随从抬上十个朱漆木箱。
箱子依次打开,殿内顿时珠光璀璨。
第一箱是各色宝石:
红如鲜血的“鸽血红”(红宝石)、蓝如深海蓝的“矢车菊”(蓝宝石)、碧如春水的“祖母绿”,还有大如雀卵的珍珠。
第二箱是琉璃器皿:
有通体透明的酒杯、镶嵌金丝的油灯、彩绘神话故事的花瓶。
第三箱是织锦:
紫色绣金线的“泰尔紫”布料,在当时罗马价比黄金。
第四箱是武器:
短剑、圆盾、锁子甲,工艺精良。
第五箱是书籍:
羊皮卷上用希腊文、拉丁文写就的典籍……
最引人注目的是第十箱——那里没有珍宝,只有数十卷图纸和几个精巧的机械模型。
“此乃我大秦的‘机械之学’。”
安德罗斯亲自打开一卷图纸,上面绘制着复杂的滑轮组、螺旋提水器、甚至还有简易的蒸汽装置雏形‘汽转球’。
“听闻贵国设‘格物院’,广聚巧匠,特献上此物,以供参详。”
诸葛亮、荀彧等重臣都围拢过来。
诸葛亮拿起一个齿轮模型,仔细端详,眼中闪过讶色:
“此物……似与《墨子》所载‘机巧’有相通之处,然更为精密。”
蔡琰缓步走下御阶。
她前世虽为才女,于机械所知有限,但重生以来设格物院,也见过不少巧思。
眼前这些图纸,显然代表着一种不同的技术体系。
“贵使献宝,朕心甚慰。”
她停在安德罗斯面前,
“然朕有一问:
大秦与我大魏,相隔万里重洋,贵使此次前来,究竟所求为何?”
通译将话译过去。
安德罗斯显然早有准备,恭敬答道:
“回陛下,鄙人乃商人,所求自然是贸易之利。
我大秦盛产金银、琉璃、羊毛织物,却缺丝绸、瓷器、茶叶。
若两国能互通有无,必能共获其利。”
“仅是贸易?”
蔡琰目光如炬,
“朕听闻,大秦国近来内乱频仍,皇帝更迭不断。
贵使此次带来的,似乎不只是商品。”
安德罗斯神色微变,随即恢复如常:
“陛下明鉴。
我大秦确有内忧,然此乃国事,鄙人一介商贾,不敢妄议。
唯愿以商通好,为两国搭桥。”
蔡琰不再追问,转而道:
“贵使献宝有功。
传旨:赐安德罗斯黄金千两,丝绸百匹,瓷器五十件。
许其在洛阳设立商馆,与民贸易。
另,命格物院选精通算学、绘图的学士十人,随安德罗斯学习大秦文字、数理,以通往来。”
“臣遵旨!”
工部尚书领命。
安德罗斯大喜过望,跪拜谢恩。
他此来最重要的目的之一,就是获得在大魏经商的许可。
至于那些图纸——在罗马,机械之学并非绝密,能换来东方帝国的友谊,太值得了。
觐见结束后,蔡琰留下诸葛亮、荀彧、徐庶三人。
“你们怎么看这个安德罗斯?”她问。
荀彧率先道:
“此人言谈谨慎,绝非普通商贾。
臣观其所献武器、机械,皆非民间可得。
他背后,恐有罗马官府的影子。”
诸葛亮颔首:
“文若所言极是。
且他特意提到大秦内乱,似有试探之意——若我国有意,或许可趁虚而入。”
“但这也是机会。”
徐庶道,“那些机械图纸,确有独到之处。
格物院若能参透,于农工水利大有裨益。”
蔡琰沉思良久,缓缓道:
“此事需把握分寸。
朕要的是大秦的学识技艺,而非卷入其内乱。
告诉格物院:
图纸可以研究,但不得外传。
与安德罗斯往来,只谈商贸学问,不论国事。”
她顿了顿,语气转冷:
“还有,派人盯紧安德罗斯的随从。
那三个失踪的人,朕总觉得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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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深了,洛阳城西的格物院里,却是一派热火朝天。
马钧和他的工匠们正围着一架按罗马图纸制作的“螺旋提水器”反复试验。
这是一个巨大的木制螺旋,置于斜槽中,转动时能将水从低处提往高处。
“还是不行……”
一个年轻工匠抹了把汗,“转到高处就漏了。”
马钧俯身检查螺旋叶片与槽壁的接缝,因口吃而说得缓慢:
“缝、缝隙太大。需、需重新计算弧度……”
正焦头烂额时,院外传来通报:
“安德罗斯先生到访!”
众人抬头,见安德罗斯带着通译走进工坊。
他今日未着朝服,只穿罗马式长袍,看上去倒像个真正的学者。
“诸位在试‘阿基米德螺旋泵’?”
安德罗斯用生硬的汉话说道,眼中带着笑意,
“此物关键在于叶片弧度与槽壁的贴合。
在我故乡,多用青铜铸造,木质确实易漏。”
马钧眼睛一亮:
“先、先生懂此物?”
安德罗斯示意随从取来一卷小了许多的模型:
“这是我随身携带的。
你们看,叶片边缘要包铜皮,接缝处抹上蜂蜡。
虽不能完全防水,但可提至三丈高度。”
他亲自示范,那模型果然运转顺畅。
马钧和工匠们围着观看,啧啧称奇。
“还、还有一事。”
马钧指着另一张图纸上的“滑轮组”,“此物省力之理,我等明白。然图上这、这个‘螺纹’,不知何用?”
安德罗斯看了看,笑道:
“此为‘螺旋起重器’,可起重物。原理嘛……”
他在地上画出简图,用生硬的汉话夹杂着手势解释。
这一幕被暗中观察的密探如实报回宫中。
“安德罗斯倒是有问必答。”
蔡琰听着禀报,微微颔首,
“传令格物院:
好生向他学,但核心技艺,尤其是兵器锻造之法,不可轻易示人。
另,让太医署派人,以‘诊平安脉’为由,常去四方馆——朕要知道,那些罗马人的身体状况、饮食习惯,甚至……他们有没有携带可疑的药物。”
“陛下怀疑……”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蔡琰淡淡道,“谨慎些总没错。”
这时,诸葛亮匆匆入殿,手中拿着一封密信:
“陛下,七洲洋急报!”
蔡琰展开信纸,面色渐沉。
信是刘靖亲笔,禀报了三件事:
一、林邑城的船坞正在秘密建造大船,形制与罗马战船相似;
二、曹丕近日派船队西行,似在探索新航路;
三、七洲洋水寨附近,发现有可疑船只窥探,疑为曹丕所派。
“他动作倒快。”
蔡琰冷笑,“传旨刘靖:
加强巡逻,凡遇可疑船只,一律扣押检查。
再告诉吕蒙:
他的水军该动了——不必大张旗鼓,只以‘剿海盗’为名,封锁林邑以北海域。”
“那曹丕若硬闯……”
“那就打。”
蔡琰语气森然,“朕给过他机会,是他自己不要。
如今既然勾连外邦,图谋不轨,便休怪朕无情。”
诸葛亮迟疑道:
“然南海路远,劳师远征,恐耗费巨大。
且若逼得太急,曹丕狗急跳墙……”
“所以才要锁而不攻。”
蔡琰走到巨幅舆图前,手指从七洲洋划向林邑,
“刘靖在西南,吕蒙在东北,李恢在陆地——三面合围,困死他。
待其粮尽援绝,内乱自生。
届时再派人招抚,事半功倍。”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复杂神色:
“说到底,曹丕麾下多是中原子弟。
若能让他们迷途知返,少动干戈,才是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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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林邑城。
曹丕站在新建的船坞边,看着初具雏形的战船骨架,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
司马懿刚刚禀报:
派往西边探路的五艘小船,只回来了两艘。
其余三艘,一艘触礁沉没,一艘失踪,还有一艘被大魏水军扣押。
“我们的人呢?”
曹丕声音沙哑。
“被扣押的那艘,船上二十人尽数被捕。
领队的是陈朗的侄子,他知道的……不少。”
曹丕闭上眼睛。
如果那人招供,大魏就会知道他在勾结罗马、秘密造船、探索西路。
届时,就不是封锁那么简单了。
“主公,为今之计,只有加快造船,趁大魏水军未形成合围之前,冒险西行。”
司马懿低声道,“臣已计算过,第一艘船下月可成。
虽不及图纸所载,但载兵二百、航行千里,应该可以。”
“然后呢?去哪里?扶南?占婆?还是更西的陌生国度?”
曹丕苦笑,“父亲说活下去,可这样的活法……”
他没有说下去。
海风吹过,带来咸腥的气息。
远处,城中的百姓正在收割稻谷——这是他们来到这片土地后,第三个丰收年。
孩子们在田埂上奔跑嬉戏,他们生于斯长于斯,已不知中原为何物。
“再等等。”
曹丕忽然道,“等安德罗斯那边的消息。
若他能说动大魏皇帝与罗马通商,或许……或许我们也能分一杯羹。”
司马懿欲言又止。
他想说,这希望太过渺茫。
但看着曹丕眼中那点微光,终是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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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的冬天来得早。
十一月初,第一场雪便纷纷扬扬落下。
四方馆内,安德罗斯正在烛光下书写书信。
信是用希腊文写的,收信人是“亚历山大港的克莱托斯”——那是他的合伙人,也是罗马元老院的秘密使者。
“……东方帝国的富庶超乎想象,他们的丝绸、瓷器、茶叶,在罗马可售天价。
皇帝是位女性,睿智而谨慎,对新知抱有好奇,但戒备心极重。
我已获准设立商馆,这是重要的突破……”
写到这里,他停笔沉思。
来洛阳三个月,他见到了前所未见的文明——井然有序的街市、繁荣的工商业、发达的官僚体系、还有那个奇特的“格物院”。
这个国家正在发生某种变革,虽然缓慢,却坚定不移。
窗外传来更鼓声。
安德罗斯起身,走到窗边。
雪夜中的洛阳城静谧而庄严,远处皇城的灯火在雪幕中朦胧如星。
他想起临行前克莱托斯的嘱托:
“记住,你的任务不仅是贸易,更是观察。
罗马需要知道,东方这个新崛起的帝国,是敌是友。”
当时他问:“如何判断?”
克莱托斯答:
“看他们如何对待弱者,如何面对强者,如何平衡传统与变革。”
安德罗斯现在有些明白了。
大魏皇帝打压世家却留有余地,接纳寒门却不忘教化,开拓海疆却不急于征服,学习外域却保持警惕……这是一个懂得“分寸”的统治者。
这样的帝国,最好成为朋友。
他回到案前,继续写信:
“……建议元老院采取友好策略。
与其为敌,不如为友。
东方有谚语:‘远交近攻’。
罗马与大汉(他仍习惯称汉)相隔万里,无利害冲突,反有互利之机。
至于那个逃亡的林邑城主——他太小了,不值得冒险。”
信写完了,他用火漆封好,交给最信任的随从:
“明年开春,商船回航时带回去。”
随从离去后,安德罗斯独自坐在黑暗中。
他知道,这封信将影响两个伟大帝国未来百年的关系。
而他,一个商人,竟成了这历史的见证者与推动者。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洛阳的街巷,也覆盖了千里之外的林邑城,覆盖了波涛汹涌的南海。
而在深宫之中,蔡琰正对着一卷新绘的《四海舆图》沉思。
图上,中原、草原、高原、南海,乃至更西的模糊地带,正在一点点清晰起来。
“陛下,夜深了。”侍女轻声提醒。
蔡琰摇头,提笔在地图西南角的海域旁,写下两个字:“林邑”。
又在更西的空白处,写下:“大秦?”
她搁下笔,望向窗外漫天飞雪。
这一世,她改变了太多。
但世界之大,仍有太多未知。
好在,时间还够。
雪落无声,天地俱寂。唯有一盏宫灯,长明不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