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二,户部衙门。
炭盆烧得正旺,方清荷却觉得指尖依旧冰凉。她面前摊开着三份刚刚送回的“清丈指导司”章程批复——内阁已同意设司,但户部拨付的经费,被卡在了通政司。
“说是要‘复核用度’。”书吏愤愤不平,“分明是故意拖延!各省清丈皆需趁农闲,如今已入腊月,再拖下去,便要误了春耕前的勘量时机。”
方清荷沉默片刻,提笔写下一份简短呈文:“臣请摄政王殿下,准清丈指导司先以户部存留杂项银两启动,待通政司复核完毕,再行归账。事急从权,伏乞圣裁。”
她盖上郎中印信,唤来亲信书吏:“直接送摄政王府,交苏夫人转呈。莫走通政司流程。”
“下官明白。”
书吏刚离去,另一名户部主事匆匆进来,面色惊惶:“方大人,不好了!刚收到扬州府急报,漕帮内讧!支持曹永淳的一派与不满其贪腐的另一派昨夜在码头火并,死伤数十人,漕船堵塞河道,北上的最后一批漕粮被卡在了扬州!”
方清荷霍然站起。漕运刚经历稽查震荡,此时内讧,若耽误漕粮北运,京师开春便有断粮之危!
“立刻备车,去摄政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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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安侯府,地下密室。
烛火摇曳,映着墙上扭曲的阴影。成安侯赵炳忠面前,站着一名全身笼罩在灰袍中的佝偻身影,正是那位“客卿”。他手中捧着一只巴掌大的青铜罗盘,罗盘中央并非寻常指针,而是一团悬浮的、缓缓蠕动的暗红血珠。
“侯爷请看,”客卿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昨夜子时,老朽引动‘地阴煞’,与东北星芒呼应。这罗盘所指,确是长白山地脉无疑!且那处地脉,比老朽预想的更为古老磅礴!若能引其一丝之力入京,莫说区区摄政王,便是这紫禁城,亦可翻覆!”
赵炳忠盯着那诡异的罗盘,眼中贪婪与恐惧交织:“如何引之?”
“需两样引子。”客卿伸出枯瘦如鸡爪的手指,“其一,此处地脉属‘水’、‘寒’,需以极阴之血为祭,最好是……皇室处子之血,或与之血脉相近者。其二,需一件能承载地脉之力的‘容器’,最好是与地脉同源之物。老朽听闻,摄政王手中,似有幽冥火种残留的碎片……”
赵炳忠瞳孔一缩:“你要本侯去夺那些碎片?”
“非也。”客卿怪笑,“碎片已被封印,强夺无用。但若以其为‘饵’,诱使地脉之力主动来‘寻’,则事半功倍。侯爷只需设法,让那些碎片在特定时辰,出现在西郊皇姑寺旧址——那里曾是前朝祭天台,地气特殊,最宜作法。届时,老朽以皇室阴血为引,以碎片为饵,必可引动长白山一丝地脉之力降临!届时京城地动,龙气紊乱,便是侯爷……与诸位大人起事之时!”
赵炳忠心跳如鼓。此事太过凶险,一旦失败,便是灭族之祸。但想到林惊澜即将对勋贵集团赶尽杀绝,想到自己多年经营可能一朝倾覆……
他咬牙:“皇室处子之血……本侯会设法。碎片之事……容本侯思量。祭礼,定在何时?”
“腊月廿三,子时三刻,冬至阴气最盛之时。”客卿眼中幽光闪烁,“错过此次,需再等一年。届时,摄政王恐已从辽东归来,大势去矣。”
“腊月廿三……”赵炳忠默算时日,只有十日!“好!便定在那时!你所需之物,本侯会备齐。但若不成……”
“若不成,老朽愿以项上人头,谢侯爷知遇之恩。”客卿躬身,阴影中,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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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关,镇守府。
慕容婉一身戎装,风尘仆仆,正与山海关总兵杨肇基查看边防图。
“女真兵马仍在鸦鹘关外三十里处扎营,每日操练,但未有进一步动作。”杨肇基指着地图,“倒是东边,朝鲜使团三日前已过鸭绿江,往长白山方向而去,约有三百人护卫,其中似有僧侣、工匠。努尔哈赤派了一支千人队‘护送’。”
慕容婉眉头紧锁:“长白山……王爷密令,要特别留意此地。杨总兵,关内可还有熟悉长白山地理、民情的斥候?”
“有倒是有几个老猎户出身。”杨肇基道,“但长白山深处,尤其天池附近,山民亦不敢轻易深入,传言有‘山神’,入者多迷途不返。近年来,更有怪事频发——冬季雪崩异常,夏季天池水温骤变,偶有地动。当地萨满传言,是‘龙脉不安’。”
“龙脉……”慕容婉想起陈芷兰所说的“地脉脉动”,心中不安更甚。“挑五名最精干、最熟悉地形的斥候,配双马、精甲、十日干粮,明日一早,秘密潜入长白山,不要接近女真与朝鲜人,只在外围观察地理异状、记录天气水文异常,每两日以信鸽回报一次。”
“末将领命!”杨肇基犹豫一下,“将军,王爷真要亲赴辽东?如今关外天寒地冻,女真虎视眈眈,王爷万金之躯……”
“正因女真虎视,王爷才必须来。”慕容婉目光坚定,“唯有王爷亲至,方可震慑宵小,统筹全局。我等只需做好本分,稳固防线,静候王爷驾临。”
她望向关外苍茫雪原。那里,隐藏着比十万女真铁骑更令人不安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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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府,书房。
林惊澜同时处理着三份急报:漕帮内讧、辽东异动、以及柳如烟刚刚送来的、关于成安侯府近日异常人员往来的密报。
“漕帮之事,让苏婉清亲自南下安抚,可许诺朝廷将重整漕运,严惩贪腐,有功者赏。必要时,可调当地卫所兵马弹压。”林惊澜迅速批示,“辽东斥候既已派出,令慕容婉加强关防,尤其注意朝鲜使团动向。至于成安侯……”
他看向柳如烟:“西郊皇姑寺旧址,近来有何异常?”
“三日前开始,陆续有工匠以‘修缮旧庙’为名进入,但多为侯府私雇,未见官府文书。夜间常有马车秘密运送物资入内,以油布遮盖,似为木料、石料,但亦有沉重箱笼,守卫森严,无法靠近查看。”柳如烟禀报,“另,周明轩今晨已携家眷离京,声称回湖广祖籍探亲,车驾共五辆,其中三辆载物甚重。已派两队好手暗中尾随。”
林惊澜指尖轻叩桌面。腊月廿三冬至……这个时间点,太过巧合。
“加派人手盯紧皇姑寺,若能混入最好,若不能,便在周边高点设暗哨,记录所有出入人员、车辆特征。周明轩那边,跟到湖广地界,若其有异动,或与可疑人物接触,即刻拿下。”他顿了顿,“另外,将陈姑娘请来。”
片刻后,陈芷兰步入书房,面色仍有些苍白。
林惊澜开门见山:“陈姑娘,若有人试图以秘法引动长白山地脉之力,并以……幽冥火种碎片为引,可能成功?有何征兆?”
陈芷兰闻言,脸色更白,沉思良久方道:“火种碎片虽已无能量,但毕竟曾为‘源晶’一部分,留有本源印记。若施法者手段高明,确有可能以其为‘信标’,吸引同源或相近的地脉之力。至于征兆……地脉之力被引动前,碎片可能会有微弱‘共鸣’或‘发热’。被引动时,天象必有异变,如星芒大盛、地气翻涌,若距离近,甚至可能引发小范围地动或气候骤变。”
林惊澜眼神锐利:“若在京城施法引动辽东地脉,距离如此之遥,可能成功?”
“这……”陈芷兰迟疑,“按理极难。但若有特殊阵法、大量祭品,尤其若以皇室血脉为引……或可搭建一条临时的‘通道’。只是此举凶险万分,极易反噬,施法者必遭天谴。”
书房内一片寂静。炭火噼啪声中,林惊澜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西郊方向。
“看来,有人想给本王,也给这京城……送一份冬至大礼啊。”
夜色中,雪花再次飘落。而暗处的谋划与远方的脉动,正随着这冬至的临近,一步步逼近爆发的临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