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八,扬州漕帮内讧的消息终于传到京城,朝野震动。
通政司的值房里,几名官员围着炭炉低声议论。
“曹永淳刚倒,漕帮就乱,这下漕粮怕是要误期了。”
“听说方清荷昨日直闯摄政王府,请了王命旗牌,要亲自南下处置?”
“她一介女流,去了又能如何?漕帮那些悍匪,岂是讲道理能说通的?”
正议论间,值房大门被推开,方清荷一身青色官袍,外罩玄色貂裘,在两名户部属吏陪同下走了进来。她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通政司左参议身上:“吴大人,清丈指导司的用度批复,已延误七日。本官奉摄政王令,今日必须拿到批文。”
吴参议干笑一声:“方大人,非是下官拖延,实在是……漕运生乱,各处用度都要重新核计,贵司的款项……”
“漕运之乱,与清丈用度何干?”方清荷打断他,从袖中取出一份公文,“这是摄政王府出具的特别调拨令,准清丈指导司先行动用户部存银五千两。通政司只需补个备案即可。吴大人,是要现在办理,还是本官请摄政王亲自来问?”
吴参议脸色一变,忙接过公文细看,上面赫然盖着摄政王印。他额头冒出冷汗,连声道:“既有王命,下官即刻办理!即刻办理!”
半个时辰后,方清荷拿着批文走出通政司。门外,一辆简朴的青篷马车已等候多时。车帘掀开,苏云裳端坐其中,温声道:“方妹妹,上车吧,路上细说。”
马车驶向城门。苏云裳递过一封密信:“这是婉清从扬州送来的急件。漕帮内讧,表面是两派争夺码头,实则是有人暗中挑拨。挑拨者疑似与京中某位勋贵有旧,且行事手法……带了西域迷香的路数。”
方清荷目光一凝:“圣火教?”
“十有八九。”苏云裳点头,“王爷已命‘听风阁’江南站全力协助婉清,必要时可调动扬州卫兵马。但漕粮北运耽搁不得,王爷的意思是——妹妹你以户部郎中身份南下,持王命旗牌,全权处置漕运事宜。一来你熟悉漕政积弊,二来……你在明处,可吸引某些人注意,方便‘听风阁’在暗处行事。”
方清荷深吸一口气:“何时动身?”
“今日申时。”苏云裳握住她的手,“此行凶险,妹妹务必小心。王爷已调拨一队‘惊澜军’老兵随行护卫,领头的是岳钟琪将军麾下一位姓石的校尉,曾在西南山地战中立功,稳妥可靠。”
“云裳姐放心。”方清荷眼中闪过坚毅,“清荷既受王爷知遇,自当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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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日,西郊皇姑寺。
残破的寺庙在冬日斜阳下更显荒凉。后殿废墟已被清理出一片空地,地面以朱砂、黑炭绘制出巨大的、繁复扭曲的阵法图案。八根新制的木桩按八卦方位立起,每根木桩顶端都嵌着一块拳头大小、色泽暗沉的血玉。
成安侯赵炳忠裹着厚重的貂裘,立于阵眼处,看着那灰袍客卿指挥几名心腹家将,将一口口沉重的木箱抬入阵中。
“侯爷,”客卿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八块‘血魂玉’已按方位布好,皆是取阴年阴月阴日生的童男童女心头血,浸泡七七四十九日而成。只需等到冬至子时,再将皇室阴血滴入阵眼,以幽冥碎片为引……长白山地脉之力,必被牵引至此!”
赵炳忠盯着那些木箱:“箱中何物?”
“皆是助长阴气的物事。”客卿低笑,“百年槐木、墓土、尸衣、还有……从西域运来的‘迷魂沙’。届时阵法一起,阴气冲天,可暂时遮蔽天机,瞒过京城那些可能存在的‘感应者’。”
“陈芷兰那个妖女已废,不足为虑。”赵炳忠冷哼,“倒是摄政王身边那个韩灵儿,据说医术通神,或有察觉。”
“所以需快。”客卿眼中幽光闪烁,“腊月廿三子时三刻,一刻都不能耽搁。侯爷,那皇室阴血……”
赵炳忠脸色阴沉:“本侯已安排妥当。腊月廿二,宫中有场小宴……届时自有机会取到所需之物。但你要记住,此事若败,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
“老朽省得。”客卿躬身,阴影中的嘴角却咧得更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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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关,斥候营。
五名精悍的斥候跪在慕容婉面前,人人皮甲外罩白袍,背弓负弩,腰间匕首、绳索、火折等物一应俱全。
“此去长白山,有三戒。”慕容婉声音冷肃,“一戒与女真、朝鲜人冲突,你们的任务是观察地理异象,不是厮杀。二戒深入天池核心,在外围十里内活动即可。三戒……”她顿了顿,“若遇无法理解之诡异事物,立即撤退,以信鸽回报为首要。”
“遵命!”五人齐声应道。
慕容婉亲自为每人斟了一碗烈酒:“此去冰天雪地,凶险莫测。本将在此,等你们带回消息。干!”
“干!”
烈酒入喉,五人翻身上马,很快消失在关外茫茫雪原中。
杨肇基走到慕容婉身边,低声道:“将军,王爷真要腊月廿五启程来辽东?那时正是冬至刚过,天寒地冻……”
“王爷既已决定,自有道理。”慕容婉望向远方,“我等只需将关防布置妥当,静候王驾。对了,朝鲜使团现在何处?”
“昨日探报,已至长白山西麓的抚松卫旧地,在一处山谷扎营。努尔哈赤的‘护送’兵马在外围十里驻守。奇怪的是,朝鲜使团中那些僧侣,一落脚便开始挖掘,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挖掘?”慕容婉心中疑云更重,“继续监视,每日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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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府,晚膳时分。
林惊澜、苏云裳、楚瑶、柳如烟、陈芷兰、韩灵儿齐聚花厅。桌上菜肴精致,但气氛却有些凝重。
“方妹妹已出发南下了。”苏云裳为林惊澜盛了碗热汤,“岳校尉带了五十名精锐老兵随行,应无大碍。”
林惊澜点头,看向柳如烟:“皇姑寺那边,有何新动静?”
“阵法已成大半。”柳如烟禀报,“昨日运进去的木箱,暗哨闻到了淡淡的腐土和药草混合的怪味。另,成安侯府今日秘密接进了三名十岁左右的孩童,两男一女,皆面容清秀,但神情呆滞,似被药物所控。”
陈芷兰手中的筷子轻轻一颤。韩灵儿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可是感应到什么?”
“那些血玉……”陈芷兰脸色发白,“虽未亲眼所见,但听柳姐姐描述,那种以童男童女心头血炼制的邪物,一旦成阵,可短暂扭曲一地阴阳。若再以皇室阴血为引……确有可能搭建远程通道,引动地脉之力。只是……这种阵法反噬极强,施法者必遭阴气侵体,折寿损福。”
“他们既走到这一步,便不在乎这些了。”林惊澜放下碗筷,目光锐利,“腊月廿三冬至……还有五日。柳如烟,加派三倍人手盯死皇姑寺,若有可能,设法在阵法关键处做些手脚,但切勿打草惊蛇。楚瑶,宫中那场小宴,你想办法安排我们的人靠近成安侯可能接触的目标,务必阻止他取得皇室阴血。”
“是。”二人领命。
林惊澜又看向陈芷兰和韩灵儿:“你们二人,从明日起搬到王府内院的‘听雪轩’暂住,那里我已布下禁卫,相对安全。陈姑娘继续感应长白山动向,若有剧烈变化,即刻告知。韩姑娘,备好所有可能用到的药材、银针,尤其是清心护魂之物。”
陈芷兰忽然道:“王爷,那些幽冥碎片……可否让芷兰再仔细感应一番?或许……能找到克制其被引动的方法。”
林惊澜沉吟片刻:“可。但需韩姑娘在旁护持,每次不得超过一刻钟。”
“芷兰明白。”
膳后,众人散去。林惊澜独坐书房,面前摊开巨幅的《坤舆万国全图》。他的手指从京城移到长白山,又从长白山移回京城。
冬至,阴极阳生。这本是万物更新的节气,如今却成了阴谋爆发的节点。
窗外,北风呼啸,卷着细碎的雪粒,敲打在窗棂上,声声急促。
而遥远的辽东,长白山之巅,终年不化的积雪深处,似乎传来了一声低沉悠长的、仿佛来自远古的……龙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