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轰天雷的沉寂
凌振醒了。醒来发现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房间很小，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但很干净。窗外有光透进来，照在脸上，暖洋洋的。
他坐起身，发现自己穿着一身干净的粗布衣服，原来的盔甲不见了。摸了摸身上，伤口都被包扎好了，用的是上好的金疮药，不疼，只有点痒。
门开了，一个年轻的医士走进来，手里端着碗药。
“凌头领，你醒了？”医士笑着说，“来，把药喝了。”
凌振没接，警惕地问：“这是哪儿？你是谁？”
“这儿是杭州城内的医馆。”医士把药放在桌上，“我是这儿的医士，姓王。你已经昏睡两天了。”
凌振想起来了。几天前，他在城外指挥火炮，想轰开城门。可对方的炮更准，更快，几轮对射下来，他的炮阵全毁了。一发炮弹落在他身边，炸飞的碎石砸中脑袋，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的炮呢？”凌振急问。
王医士摇头：“不知道。我只管救人，不管打仗的事。”
凌振挣扎着要下床，被王医士按住：“别动，你头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要是落下病根，以后头疼起来可难受。”
正说着，外头传来敲门声。一个穿着“大炎”军服的年轻军官走进来，看样子是个校尉。
“凌头领，能下床了吗？”校尉问。
凌振盯着他：“你是谁？”
“我叫陈平，天机院火器科的。”校尉说得很客气，“奉马院使之命，来看看凌头领的伤。”
“马院使？”凌振皱眉。
“就是马老三。”陈平笑道，“我们天机院的头儿。他听说凌头领醒了，很想见你一面。”
凌振冷笑：“怎么，要审我？”
“不是审，是请教。”陈平很诚恳，“凌头领的火炮，我们拆了几门看过，做得确实不错。就是有几个地方，我们没看懂，想请教请教。”
凌振愣住了。他以为对方会嘲笑他，会羞辱他，没想到是请教。
“我的炮……你们拆了？”他声音发颤。
“拆了三门。”陈平说，“剩下的都封存了，等你好了，自己去看看。说实话，凌头领，你的铸铁炮筒比我们的锻铁炮筒厚实多了，就是太重，移动不便。还有那个点火装置……”
他说了几个技术细节，都很专业。凌振越听越心惊，对方不仅懂火炮，而且懂得比他深。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凌振忍不住问。
“天机院的人。”陈平说，“专门研究军械的。凌头领，如果你身体允许，现在就可以跟我去见马院使。他等你两天了。”
凌振想了想，一咬牙：“好，我去。”
王医士还想劝，被陈平拦住：“放心，我带着马车来的，不让他走路。”
两人出了医馆，果然有辆马车等着。马车很普通，但车厢里铺着软垫，坐着很舒服。
路上，凌振看着窗外。杭州城比他想象的平静，街上有人走动，店铺也开了几家。虽然有烧毁的痕迹，但已经在清理修复了。
“仗……打完了？”他问。
“基本完了。”陈平说，“梁山的主力，该降的降，该走的走。现在城里主要在抓一些趁火打劫的土匪，还有一些不肯投降的死硬分子。”
凌振沉默。他知道梁山败了，可没想到败得这么快，这么彻底。
马车走了大约一刻钟，来到城西一处大院子。院子门口有士兵把守，看见陈平，都行礼放行。
进院一看，凌振惊呆了。院子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军械：火炮、投石机、弩车、云梯……还有许多他叫不上名字的东西。工匠们正在忙碌，敲打声、锯木声、锻造声混成一片，热火朝天。
“这边走。”陈平领着他穿过院子，来到一排工坊前。
工坊里更热闹。几十个工匠围着几台机床在忙活，火星四溅。一个老头站在中间，正跟人说着什么。那老头很瘦，但精神矍铄，说话声音洪亮。
“马院使！”陈平喊了一声。
老头回过头，看见凌振，眼睛一亮，大步走过来：“凌振？哎呀呀，可算把你盼醒了！”
他拉住凌振的手，上下打量：“嗯，气色还行。头上的伤怎么样？还疼不疼？”
凌振有点不知所措：“您是……”
“马老三！”老头拍着胸脯，“天机院的院使。凌振啊，你的炮我可都看过了，好东西啊！就是有几个地方，我得问问你。”
他也不等凌振回答，拉着他就往里走：“来来来，这边。”
来到一处空地，地上摆着三门火炮，正是凌振的“轰天雷”。炮身擦得铮亮，连炮膛都清理干净了。
“你看，”马老三指着炮尾，“你这个闭气装置，是怎么想的？我琢磨了两天，觉得应该是为了防止火药燃气泄露，增加射程，对不对？”
凌振一惊。这老头一眼就看出了关键。
“是……”他下意识点头。
“聪明！”马老三竖起大拇指，“不过你这装置有个毛病——加工精度不够，闭气不严实。我给你改了改，加了道铜垫圈，你再看看。”
他叫人拿来工具，现场拆开炮尾。果然，原来的铸铁部件换成了一套精巧的铜制闭气装置，做工精细，严丝合缝。
凌振看得入迷，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这……这是怎么加工的？”
“机床。”马老三得意地说，“我们自己造的。走走走，我带你看。”
他又拉着凌振来到另一处工坊。工坊里摆着几台奇怪的机器，有齿轮，有连杆，有皮带轮。工匠把一块铁料固定在卡盘上，转动摇柄，刀具就自动切削起来，铁屑飞舞。
凌振眼睛都直了。他是工匠出身，知道手工加工有多难。要想把金属部件做得精密，得靠老师傅一锤一凿慢慢修，费时费力还不一定能成。可这机器，居然能自动加工！
“这是……谁造的？”他声音发颤。
“大家一起琢磨的。”马老三说，“大王给了个思路，我们慢慢试，试了一年多才成型。现在做炮管、做齿轮、做轴承，都用它。又快又准，一个人能干十个老师的活。”
凌振呆呆地看着机器运转，心里翻江倒海。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轰天雷”是天下最先进的火炮，可现在看，跟人家比，简直是小孩子玩具。
“马院使，”他艰难地问，“你们……为什么不杀我？”
“杀你？”马老三一愣，“为啥要杀你？你是人才啊！会造炮，懂火药，这样的人才，杀了多可惜！”
他拍拍凌振的肩膀：“凌振啊，不瞒你说，我们天机院现在就缺你这样的人。大王说了，只要是真心做事的人才，不管从前是干什么的，一律欢迎。你愿意留下来不？”
凌振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这时，一个工匠跑过来：“院使，新炮的药室强度测试结果出来了，您看看。”
马老三接过图纸看了看，眉头一皱：“不行，还得加厚。这炮要能打五里，药室压力大，薄了会炸膛。”
他把图纸递给凌振：“你也看看，给提提意见。”
凌振接过图纸，只看一眼，就倒吸一口凉气。这炮的设计，比他想象的先进太多。炮身更长，药室更大，预计射程能达到五里——他的“轰天雷”最多打三里。
“这……这能造出来吗？”他忍不住问。
“能。”马老三很肯定，“材料已经有了，就是加工还差点火候。你要是肯帮忙，咱们一起琢磨，年底前应该能造出样品。”
凌振的手在抖。作为一个工匠，没有什么比参与造一门划时代的火炮更诱人的了。
“马院使，”他终于开口，“我……能先看看你们的火药工坊吗？”
“当然能！”马老三很高兴，“走走走，就在隔壁。”
火药工坊在院子的最里边，离其他工坊很远，周围挖了防火沟。工坊里很整洁，原料分门别类存放，工人操作都有严格规程。
凌振抓起一把火药，搓了搓，又闻了闻：“硝七碳二硫一？比例很准。”
“大王定的标准。”马老三说，“不光比例要准，颗粒大小、湿度、纯度都有规定。不合标准的，一律不能用。”
凌振又看了火药的制作过程。从原料提纯、混合、研磨、筛分，到最后的烘干、包装，每一步都有讲究。比他以前在梁山时随便搅搅拌拌，不知道精细多少倍。
“这些规矩……是谁定的？”他问。
“大部分是大王定的。”马老三说，“大王虽然不亲手做，但懂原理。他说，火药不是越多越好，是越稳越好。不稳定，炸膛先炸自己。”
凌振点头。他吃过亏。梁山造的火药，有时威力大，有时哑火，就是因为不稳定。
“凌振啊，”马老三看着他，“说实话，你来之前，我心里也没底。怕你藏着掖着，不肯说实话。可现在看，你是真喜欢这行的人。喜欢这行的人，骗不了人。”
凌振苦笑：“我以前以为自己很厉害，现在看……就是个井底之蛙。”
“别这么说。”马老三摇头，“你能想到用闭气装置增加射程，已经很了不起了。我们也是摸索了很久，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你要是愿意，咱们一起往前走，把炮造得更好，打得更远。”
凌振沉默了很久。他看着工坊里的工匠，看着那些精密的机器，看着图纸上划时代的火炮设计……
突然，他跪下了。
“马院使，凌振……愿效犬马之劳。”
马老三吓了一跳，赶紧扶他：“哎哟哟，起来起来！咱们这儿不兴这个！大家都是凭本事吃饭，不搞跪拜那一套！”
凌振站起来，眼眶有点红：“院使，我有一个请求。”
“你说。”
“我那二十几个徒弟，都是跟我学炮的。他们现在……下落不明。如果您能帮忙找找，我愿意把我知道的都教给你们。”
“这还叫事儿？”马老三一拍大腿，“陈平，听见没？马上去找人！把凌头领的徒弟都找回来，一个都不能少！”
“是！”陈平领命去了。
马老三拉着凌振：“走，我先带你去看看住处。给你安排了个单间，离工坊近，方便。你要是想带徒弟一起住，也行，院子大，住得下。”
两人来到后院的一排平房。房间不大，但家具齐全，被褥都是新的。窗外能看到工坊的灯火，听到隐约的敲打声。
“凌振啊，”马老三临走时说，“你刚来，先养伤。等伤好了，咱们再开工。不急，慢慢来。”
门关上了。凌振一个人坐在床上，看着这个陌生的房间。
两天前，他还是梁山的“轰天雷”凌振，指挥着十几门火炮，想轰开杭州城。两天后，他成了天机院的工匠，住在这里，准备造更厉害的火炮。
人生啊，真是说不清。
他躺下来，闭上眼。脑子里全是那些机器的影子，那些图纸的线条，那些火药的比例……
突然，他笑了。
笑得很开心。
多少年了，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
不是为谁打仗，不是为谁拼命，就是为了造炮。
造天下最好的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