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神火将的熄灭
魏定国藏在一座破庙里。庙不知道供的什么神仙,神像的脑袋早就掉了,只剩个身子坐在那儿。地上铺着干草,他身上盖着件破棉袄,棉袄有股霉味,但还算暖和。
他想坐起来,肋下一阵剧痛,疼得他龇牙咧嘴。低头一看,左边肋骨那儿裹着厚厚的布条,有血迹渗出来,但不多。
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来两个人。一个是老头,背着个药箱。另一个年轻些,手里拎着个食盒。
“醒了?”老头走过来,“别动别动,你肋骨断了三根,得好好养着。”
魏定国警惕地盯着他们:“你们是谁?”
“我是大夫,姓胡。”老头蹲下来,检查他的伤口,“他是王五,这村的村长。”
王五打开食盒,里头是一碗小米粥,两个窝头,还有一小碟咸菜:“先吃点东西,你都昏睡三天了。”
魏定国没接,反而往后退了退:“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想干什么?”
胡大夫和王五对视一眼,笑了。胡大夫说:“这儿是萧山县小王村,离杭州城四十里。我们能干什么?就是救了你,想让你活呗。”
魏定国这才隐约想起来。三天前,他带着“神火营”剩下的几十个弟兄,想用火攻烧掉杭州东门的粮仓。他们准备了三百桶火油,几十车干柴,打算趁夜动手。
可刚摸到粮仓边上,对面突然亮起火把。不是三五个,是上百个,把周围照得跟白天似的。火把下站着一群人,领头的是个中年汉子,穿着布衣,像个庄稼人。
“魏将军,”那汉子居然认得他,“别忙活了,回去吧。”
魏定国又惊又怒:“你是谁?”
“我叫陈大有,是这片的防火队长。”汉子说得很和气,“魏将军,你这火攻的法子,我们三个月前就演练过了。你看,粮仓周围二十丈,所有易燃物都清干净了。地上铺了沙土,墙上刷了防火泥。你就算把火油全泼上去,也烧不起来。”
魏定国不信,下令点火。火油泼出去,火把扔过去,火焰腾地窜起来。可烧了不到一炷香时间,就自己灭了——地上全是沙子,没东西可烧。
他还想再试,对方突然敲锣。四面八方涌出人来,人人手里提着水桶、沙袋、湿棉被。不到一盏茶工夫,就把所有火头都扑灭了,连烟都没剩下多少。
魏定国傻眼了。他这辈子用过无数次火攻,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通常火一着起来,对方要么逃命,要么救火,总会乱成一团。可这群人,灭火灭得有条不紊,像演练过无数次一样。
“魏将军,”陈大有又说,“我知道你不服气。这样,咱们打个赌。你要是能在天亮前,在任何一栋房子上点起火,并且让它烧过一炷香时间,就算你赢。我们放你走,绝不为难。”
魏定国咬了咬牙:“好!”
他选了村里最高的一栋房子,木头结构,最容易着火。他亲自泼上火油,点着火。火焰一下子窜起来,烧得噼啪作响。
可没过一会儿,房顶上突然出现几个人,拿着长长的钩杆,几下就把着火的屋顶掀了下来。下面的人早就准备好了水桶,兜头泼上去,火立刻就灭了。
魏定国又试了几次,每次都一样。不管他点什么,怎么点,对方总能在最短时间内扑灭。那些人配合默契,工具齐全,好像早就知道他要点哪儿、怎么点。
最后一次,他发了狠,把剩下的火油全泼在一处草料堆上,点了火就跑。心想这么大的火,你们总没办法了吧?
可他刚跑出几步,就听见身后轰隆一声。回头一看,草料堆周围突然塌下去一圈,露出个深坑。燃烧的草料掉进坑里,坑里全是水——那是个早就挖好的防火水池!
魏定国彻底绝望了。就在这时,一支冷箭射来,他躲闪不及,被射中肋下,从墙头摔了下来。后来的事,就不记得了。
“想起来了?”胡大夫看他表情,猜到了大概,“你啊,命大。那一箭要是再偏一寸,就扎进肺里了。现在只是断了肋骨,养两个月就好。”
王五把粥递过来:“喝点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魏定国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粥煮得很稠,窝头是新鲜的,咸菜脆生生的。他饿极了,三口两口就吃完了。
“慢点慢点,还有。”王五又拿出一个窝头。
魏定国吃完第二个窝头,才问:“你们……为什么不把我交上去领赏?”
“领啥赏?”胡大夫笑了,“大王有令,抓住梁山的人,一律不准虐待,更不准私刑。要好吃好喝供着,伤的要治好,然后送到城里去,大王亲自处置。”
“亲自处置?”魏定国心里一沉。
“对啊。”王五说,“不过你别怕,大王从来不杀降将。前些天抓住的林冲、花荣,还有那个会使炮的凌振,现在都好端端的,还给安排了差事。林教头在练兵,花荣将军管弓弩营,凌振去了什么天机院……反正都过得挺好。”
魏定国半信半疑。他在梁山时就听说过方腊,都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可眼前这些人,说起方腊都是一脸崇敬,不像装的。
“那个陈大有……”他想起那个防火队长,“是什么人?”
“陈队长啊!”王五来了精神,“他可厉害了!以前是杭州府的火夫头,专门管防火救火的。方大王来了之后,把他请去当了防火司的主事。现在杭州城里,每条街都有防火队,家家户户都备着水缸沙袋。三个月前演习过一次大火,两千人参加,一刻钟就把火全灭了!”
他说得眉飞色舞,魏定国听得心惊肉跳。两千人的防火队?一刻钟灭火?这得是什么样的组织能力?
“魏将军,”胡大夫说,“你的伤还得养几天。这几天你就住这儿,缺什么跟王五说。等你能走动了,我们送你去杭州,见大王。”
魏定国没说话。他现在脑子很乱,不知道该信谁,该怎么办。
接下来的三天,魏定国就在破庙里养伤。胡大夫每天来换药,王五准时送饭。伙食不错,有粥有饭,偶尔还有点肉。村民们也知道庙里住了个梁山将军,有空就过来看看,送点青菜、鸡蛋什么的,没人对他指指点点,更没人骂他。
第四天,魏定国能下地走动了。他走出破庙,想在村子里转转。
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房子都是砖木结构,收拾得干净整齐。最惹眼的是,家家户户门口都摆着两个大缸,缸上盖着木板。墙角靠着沙袋、铁锹、钩杆。房檐下挂着铜锣——那是火警的信号。
“魏将军,溜达呢?”一个老太婆在门口晒太阳,看见他,笑眯眯地打招呼。
魏定国点点头:“大娘,门口这缸是……”
“防火缸啊!”老太婆说,“夏天装雨水,冬天储清水。万一起火,就近就能取水。这不,前两天还演习过呢,我们都练熟了。”
她站起来,演示了一下怎么最快速度取水、泼水。动作麻利,一看就是练过的。
魏定国越看越心惊。他在梁山也搞过防火,可顶多是提醒大家小心火烛,哪有这样全民动员、家家准备的?
“大娘,”他忍不住问,“你们……不怕麻烦吗?天天准备这些。”
“麻烦啥?”老太婆摆摆手,“比起被火烧死,这点麻烦算啥?再说了,这是为大家好。一家起火,全村遭殃。现在这么一整,心里踏实多了。”
正说着,村口传来马蹄声。几骑人马进了村,打头的是陈大有。
“魏将军!”陈大有老远就喊,“能下地了?太好了!”
他下马走过来,看了看魏定国的脸色:“嗯,气色好多了。怎么样,住得还习惯吗?”
魏定国看着他,心情复杂。就是这个男人,让他的“神火营”一败涂地。
“陈队长,”他问,“你们的防火法子……是谁教的?”
“大王教的。”陈大有一脸崇敬,“大王说,火灾猛于虎,防重于救。所以他定了一套规矩:城里每五十户设一个防火队,乡下每个村设一个。定期演习,家家备水,人人会救。这三个月下来,杭州城一起大火都没发生过,小火灾倒是有几起,但都在萌芽状态就扑灭了。”
他从马鞍袋里掏出一本小册子:“你看,这是防火手册。城里每户一本,上头写着怎么防火,怎么救火,怎么逃生。就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着火要敲锣,要往空旷地方跑。”
魏定国翻开册子。册子印得很粗糙,但内容很实用。图文并茂,简单易懂。这样的东西,他在梁山从没见过——梁山只教怎么放火,不教怎么防火。
“陈队长,”他合上册子,“我想……去杭州看看。”
“好啊!”陈大有一拍大腿,“正好我要回城述职,带你一起去!不过你得答应我,进城后别乱跑,跟我走。”
“行。”
当天下午,魏定国坐上马车,跟陈大有一起去了杭州。一路上,他看见不少村庄,每个村都能看到防火缸、沙袋、铜锣。田间还有人巡逻,背着水囊,拿着铁锹——那是防火巡逻队。
“这些都是自愿的。”陈大有说,“农闲时巡逻,一天管两顿饭。老百姓都乐意,说是保护自己的家园。”
魏定国不说话,只是看。
进城时已是傍晚。城门守卫看见陈大有,都笑着打招呼:“陈主事回来了?哟,这是……”
“魏将军,来见大王的。”陈大有说。
守卫看了看魏定国,没多问,直接放行。
进城后,魏定国更吃惊了。街道两旁,每隔二十丈就有一个大水缸,缸上写着“防火专用”。屋檐下挂着灯笼,不是纸糊的,是铁皮的,不怕火。店铺门口都摆着灭火器具:水桶、沙袋、湿棉被。墙上刷着标语:“小心火烛,人人有责”“火灾无情,预防先行”。
最让他震撼的是,他看见一支防火队在演习。二十几个人,分工明确:敲锣报警、疏散人群、取水灭火、抢救财物……整个过程有条不紊,不到半刻钟,模拟的“大火”就被扑灭了。
“这是我们城南第三防火队。”陈大有自豪地说,“上个月救了一起真火,保住了三间铺子,没伤人。”
魏定国呆呆地看着。他想起了自己在梁山时的“神火营”。那些人也会放火,也会灭火,可那是为了打仗,为了杀人。而眼前这些人,放火救火是为了保家,为了护人。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走吧,”陈大有说,“大王在等你。”
两人来到王府。方腊在偏厅见他们,没穿龙袍,就一身普通的青布衣服,像个教书先生。
“魏将军,请坐。”方腊很客气,“伤怎么样了?”
魏定国拘谨地坐下:“好多了,谢大王关心。”
方腊让仆人上茶,然后说:“魏将军,你的火攻之术,我听过。确实厉害,梁山多少次靠火攻反败为胜。不过——”
他顿了顿:“火这种东西,用得好是利器,用不好是灾难。打仗时放火烧敌,无可厚非。可天下太平了,火就该用来做饭、取暖、照明,而不是用来杀人放火。”
魏定国低着头,不说话。
“魏将军,”方腊看着他,“我听说你有个外号,叫‘神火将’。既然称神,就不能只会放火,还得会控火、用火。我这儿有个差事,不知道你愿不愿干。”
“什么差事?”
“防火司总教头。”方腊说,“专门教人怎么防火、怎么救火、怎么安全用火。把你的本事,用到正道上。怎么样?”
魏定国愣住了。他以为方腊会把他关起来,或者杀了,最不济也是闲置。没想到,居然还要用他?
“大王,”他艰难地问,“您……信得过我?”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方腊笑了,“你要是愿意,明天就可以上任。月俸二十两,配宅院一座,仆役两人。干得好,另有奖赏。”
魏定国看着方腊,又看看陈大有。陈大有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
突然,他站起身,跪下了。
“魏定国……愿效犬马之劳。”
方腊扶起他:“起来起来。魏教头,从今天起,杭州城的防火大事,就拜托你了。”
魏定国站起来,眼眶有点热。多少年了,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不是放火烧敌的“神火将”,而是放火救人的总教头。
这个位置,好像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