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厅厚重的雕花木门在琥珀、雪莲小队以及贝拉、黎身后缓缓闭合。
将室内与外界隔绝成两个世界。
门扉合拢的轻响余韵未散，厅内那层用于社交的、温和客气的面纱仿佛也随之被揭去。
奥托脸上那无懈可击的、属于“天命主教”的公式化笑容，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悄然消融。
他并未回到座位，只是随意地踱步到那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拉斐尔，望着窗外已恢复平稳的浮空岛景致。
“拉斐尔·希尔德……”
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语调平缓，带着一丝玩味，一丝了然。
“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而且，是以这种方式。”
拉斐尔依旧优雅地坐在沙发上，姿态未变，只是淡红色的眼眸中，那抹慵懒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透明的锐利。
她轻轻晃动着手中还剩少许红茶的白瓷杯，看着杯壁挂上的醇厚色泽。
“奥托主教果然记忆超群。”她并未否认，声音依旧悦耳，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客套，多了几分直白的坦然，“伦敦一别，看来主教阁下对我印象深刻。”
奥托缓缓转过身，碧绿的眼眸如同最上等的猫眼石，闪烁着洞悉的光芒。
“一位能够在世界蛇与天命之间游刃有余、策划了千界一乘争夺战，最后甚至差点从凯文武装人偶手中得手的‘神秘女士’……想不印象深刻都难。”
他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只是当时，希尔德小姐可未曾提及，您背后站着的是‘天启’。”
拉斐尔将茶杯轻轻放回桌面，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必要的伪装而已，主教阁下应该最能理解。”她抬眼，目光平静地与奥托对视，“在棋盘完全展开之前，过早暴露棋手的身份，并非明智之举。”
她顿了顿，语气微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就像主教阁下您，不也将‘K计划’隐藏得极好么？”
奥托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周身那股闲适的气息瞬间变得凝滞。
房间里仿佛有无形的弦被悄然绷紧。
“哦？”奥托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层冰冷的质感，“看来天启的情报能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出色。”
“并非特意探查，”拉斐尔语气淡然，仿佛在谈论天气，“只是您的某些资源调动，以及对于‘卡莲·卡斯兰娜’相关项目的异常关注度，结合一些边缘信息，并不难推测出您那宏伟而……危险的愿望。”
她特意在“危险”二字上稍稍加重了音节。
“K计划的具体内容，我无意深究。”拉斐尔身体微微前倾，淡红色的眼眸锁定奥托，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核心，“但那涉及到对虚数之树与量子之海基础规则的强行干涉，其过程与结果，都充满了不可控的变量。”
“在‘归来者’这个足以毁灭整个文明纪元的威胁尚未解除之前，任何可能引发更大规模混乱、甚至提前招致虚数之树‘审判’的行为，都是对所有幸存者，包括您本人在内，极度的不负责任。”
她的话语清晰，冷静，不带任何情绪指控，却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具力量。
“天启的核心目标是开辟新世界，我们不想，也不愿在此刻与天命为敌。”
拉斐尔的目光锐利如刀。
“但我必须声明，如果K计划在‘归来者’威胁解除前，对现实稳定构成实质性威胁，天启将不得不采取一切必要手段进行干预。”
她微微停顿，给了奥托一秒钟的消化时间，然后语气稍缓，抛出了一个砝码。
“当然，我们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与目标。”
“天启掌握着一些……或许超越您当前认知的技术与知识。关于灵魂的稳固，关于意识的转移，关于如何在规则的夹缝中寻找更稳妥的路径。”
“如果有需要，在适当的时机，我们并非不能提供‘有限度’的帮助。”
威逼，与利诱。
清晰地摆在奥托面前。
奥托静静地站在那里，阳光从他身后照射进来，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真实的表情。
只有那双碧绿的眼眸，在阴影中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芒。
时间一点点流逝。
会客厅内落针可闻，只有壁炉内虚拟火焰跃动的细微声响。
良久，奥托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不大，却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有嘲弄，有释然，也有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奋。
“呵呵……哈哈哈哈……”
他抬起手，轻轻揉了揉眉心，仿佛卸下了某种重担。
“拉斐尔小姐，您果然……从不让人失望。”
他放下手，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这次的笑容却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少了几分虚伪的客套，多了几分真实的、甚至带着点邪气的兴致。
“我承认，您说得有道理。”奥托摊了摊手，姿态轻松，“在真正的灭顶之灾面前，个人的小小‘愿望’，确实应该暂时搁置。”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
“我可以承诺，在‘归来者’的威胁被彻底清除，或者说，在我们之间的合作结束之前，‘K计划’的核心步骤不会启动。”
“至于您提到的‘帮助’……”他嘴角的弧度扩大，“我很期待。”
拉斐尔脸上也重新浮现出那属于“拉斐尔”的笑容，仿佛刚才那番暗藏机锋的对话从未发生。
“和聪明人打交道，总是令人愉悦。”
奥托轻笑一声，踱步走近，碧绿的眼眸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或者说，对同类气质的辨认），上下打量着拉斐尔。
“彼此彼此，拉斐尔小姐。”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调侃。
“说起来，您不也是一个……精于算计，将所有人都视为棋子的，‘坏女人’吗？”
……
会客厅外。
黎正百无聊赖地靠着墙壁，亮银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走廊上来来往往、穿着制服的女武神和工作人员。
她的耳朵几不可查地动了动。
虽然隔音极好，但那扇厚重的木门，还不足以完全阻挡她这位“最高规格合成战士”的超常听觉。
里面那两个大人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什么“计划”……什么“威胁”……什么“帮助”……什么“棋子”……
叽里咕噜的，听得她小脑袋晕乎乎的，完全不明白在说什么。
直到最后——
奥托那句带着调侃的“……‘坏女人’吗？”清晰地钻入了她的耳朵。
黎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坏女人？
是在说拉斐尔吗？
她歪着头，努力理解这个词的含义。在她的简单认知里，“坏”就是不好的意思，比如不给她吃甜品，或者坏她好事。
对！拉斐尔经常做这些“坏”事！
黎的小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用力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就在这时，会客厅的门滑开了。
奥托和拉斐尔前一后走了出来，两人脸上都带着无可挑剔的、仿佛刚刚达成共识的友好笑容。
等候在外的琥珀和雪莲小队众人立刻迎上。
奥托微笑着对琥珀吩咐：“琥珀，你带雪莲小队，陪同拉斐尔小姐和她的同伴们参观一下总部吧。尽一下地主之谊。”
“是，主教大人。”
拉斐尔也优雅颔首：“有劳了。”
然而，就在这气氛一片和谐之际——
黎一个箭步冲到拉斐尔面前，伸出小手指着她，用她那清脆响亮、毫无顾忌的童音，大声宣告：
“坏女人！”
“……”
空气瞬间凝固。
琥珀的表情僵在脸上。
雪莲小队的安娜、莉卡、艾米莉亚三人瞬间瞪大了眼睛，看看黎，又看看脸色瞬间有些发黑的拉斐尔，强忍着才没笑出声，肩膀微微耸动。
贝拉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无奈，伸手扶额。
奥托先是一愣，随即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最终化为一声低沉的、充满愉悦的轻笑。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仿佛在欣赏一出绝妙的戏剧。
拉斐尔绝美的脸庞上，那完美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她的眼角微微抽搐，淡红色的眼眸中几乎要喷出火来，银牙暗咬，恨不得立刻把这个小混蛋抓过来狠狠打一顿屁股。
但她深吸一口气，凭借强大的意志力，硬生生将那股冲动压了下去。
脸上重新挤出一个无比“和蔼”却带着丝丝寒气的微笑，伸手“轻轻”揉了揉黎的银色头发，力道让黎龇了龇牙。
“小孩子……不要、乱、说、话。”
她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说道。
黎被揉得脑袋歪向一边，却依旧不服气地嘟囔：“明明就是……”
贝拉赶紧上前，一把将黎拽到自己身后，对着拉斐尔和奥托歉意地微微躬身。
“抱歉，她……不太会说话。”
奥托笑着摆了摆手，表示并不介意，反而觉得很有趣。
“无妨，童言无忌。琥珀，带客人们去吧。”
琥珀努力维持着专业的表情，点头应是。
于是，一场气氛微妙的总部参观开始了。
拉斐尔全程保持着优雅得体的姿态，与琥珀交谈，回答雪莲小队偶尔的提问。
但只要黎一靠近，试图再说什么，就会被她用“温柔”却不容置疑的眼神瞪回去。
黎则时不时趁着拉斐尔不注意，对着安娜她们做鬼脸，或者用口型无声地重复那三个字——“坏、女、人！”
引得安娜几人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贝拉只能全程充当救火队员，紧紧跟着黎，防止她再闹出什么更大的乱子。
奥托站在走廊的尽头，看着这支奇怪的队伍远去，脸上的笑容久久未散。
“天启……拉斐尔……还有那个有趣的小家伙……”
他低声自语，“看来，接下来的日子，不会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