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共振,前世闪现。
雪落了下来。
极北的山顶上,安静得可怕。风刮过冰川,发出低低的呜咽。苏璃站在祭坛中央,黑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长发也随风狂舞。她的眼睛望着前方,瞳孔深处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她的手仍按在石碑上。那石头冰冷刺骨,但她却能感知到一丝微弱的暖意,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回应她。
突然,世界变了。
声音消失了,风停了,连呼吸都像是被冻结。她的意识瞬间坠入无边的黑暗。
……
她看见了一片战场。
大地焦黑,尸横遍野。天空裂开缝隙,星辰如血般坠落。远方的城市早已崩塌,城墙倾颓,战旗破碎,上面依稀可见两个字:“苍梧”。
她立于骸骨堆之上,脚下是无数亡者的残躯。鲜血从她的铠甲缝隙中渗出,在地面汇成细流。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满是血污,指甲断裂,手腕缠着铁链,连接着一柄断剑。
胸前的玉佩即将碎裂,表面布满裂纹。
“这是我?”她开口,声音却不似自己。
可那双眼睛……燃烧着怒火、恨意与痛楚,分明就是她自己的眼神。
身后传来哭泣声。
一个孩童伏在一具女子尸体上,哭喊着:“爹!娘!别丢下我!”
苏璃缓缓转身,望向那个孩子。
下一瞬,她的剑已贯穿他的胸膛。
鲜血喷溅,染红了她的脸。
孩子睁大双眼,嘴唇微动,终究没能说出一句话,便倒下了。
她怔住了,剑脱手落地。
“我杀了他?”
心头猛然一震。她踉跄后退,却发现不知何时,四周已站满了人。老人、妇人、少年,全都跪倒在地,叩首磕头。
他们齐声高呼:“恭迎新帝登临!愿以性命,奉您为世间唯一主宰!”
她摇头:“我不是!我不想当什么皇帝!”
话未说完,体内骤然爆发出一股力量。
剧痛席卷全身,骨骼寸断又重生,背部撕裂,生出黑色尖刺,肩胛裂开,一对覆满鳞片的翅膀伸展而出。鼻腔、眼眶、口中喷涌出红金色的烈焰,将整片天空烧得通红。
她仰天嘶吼——
那一声震彻寰宇,天门碎裂,群星颤抖,银河倾覆。
不是愤怒,不是复仇,而是极致的痛苦,极致的孤独。
她看见自己踏上王座,脚下踩着战友的尸骨;
她看见昔日同伴一个个倒下,只因不肯跪拜;
她看见胡来持刀拦路,怒吼:“苏璃!你已经不是我们追随的人了!”
而她,亲手斩下了他的头颅。
血雾弥漫中,她坐上了由白骨垒成的宝座,戴上皇冠,握住权杖。可她的眼神已然空洞,再无一丝情感。
画面消散。
……
她的意识尚未回归,又被拉入新的幻境。
这一次,是一座青铜大殿。
墙上刻满人影,皆与她容貌相似。有的身披战甲,有的手持法杖,有的闭目打坐,有的满脸愤恨。他们静立不动,宛如等待审判的魂灵。
大殿中央悬挂一面古镜,镜面模糊,照不出面容。唯有一行字缓缓浮现:
“第七轮回,终焉之始。”
她走上前,伸手欲触。
镜子猛然炸裂!
碎片四散飞溅,每一片都映出一段记忆——
一名白衣女子抱着婴儿逃亡,最终力竭而亡,临死前将玉佩塞进婴孩怀中;
一名少年执木棍练剑,夜夜仰望星空,发誓要铲除世间邪恶;
一名将军被困绝境,背靠断墙,笑着饮尽最后一杯酒,引爆炸药,与敌同归于尽……
这些人都是她。
或者说,是曾经的她。
六次轮回,六位继承者,六段命运。
他们都曾心怀救世之志,誓要终结灾劫。
可最终,皆被龙魂侵蚀,沦为新的灾祸。
有人沦为暴君,屠戮百姓;
有人受邪神操控,化作傀儡;
有人自我封印,永眠不醒;
更有人亲手毁灭世界,只为换取力量……
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相信自己能打破宿命。
如今,轮到她了。
“原来如此。”她在心中默念,“所谓的‘守望者’,不过是个骗局。每一次觉醒,不过是为邪神培育更完美的容器。”
她流泪,却无声。
但她没有崩溃。
反而更加清醒。
她抬头凝视那碎裂的镜面。
“你说我是第七次的终点?”她轻笑,带着讥讽,也藏着狠意,“前六人都败在贪恋力量,这一世,我不用它。”
话音刚落,镜面竟有了变化。
碎片重新聚合,化作一双眼睛的形状。
那眼中浮现出怜悯、惋惜,甚至……一丝恐惧。
“你不该醒的……你不该知道真相的……”一道声音响起,缥缈难辨。
她冷笑:“正因为我知晓了,我才不会重蹈覆辙。”
她并未触碰那双眼,而是猛然握紧拳头!
咔嚓一声,镜子彻底化为尘埃。
整个幻境开始崩塌。
……
她猛地睁开双眼。
“咳咳!”她剧烈咳嗽,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地上的积雪。
她跪在祭坛前,额头抵着冰冷的石面,浑身冷汗淋漓,喘息如濒死之人。
胡来冲上前扶住她:“你记起了什么?!”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起手,凝视掌心。
那里空无一物,但她仍感觉手中握着剑,指尖还残留着血的温热。
良久,她才开口,声音沙哑:
“……我记得……我杀光了所有人。”
五个字,说得极轻,却沉重得令人窒息。
胡来僵在原地,眼中闪过心疼。
他明白这五个字的分量。这不是梦境,也不是臆测,而是她亲身经历过的过往。那些前世的记忆,那些无人知晓的悲剧,此刻尽数归来。
他沉默片刻,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低声说道:“但现在你回来了。”
她靠在他肩上,身体微微颤抖。
外面风雪渐歇,月光悄然洒落,照亮碑林。其中一行空白之处,正等待刻下她的名字。
……
夜深,篝火熄灭。
众人皆已入睡,唯有苏璃独坐崖边,仰望星空。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竹简,提笔蘸朱砂,写下几行字:
“从前有个女子,受命降生,携龙魂以护天下。初时心清明,立誓救万民。然力量愈强,心愈孤寂;权柄愈重,情愈淡薄。终至亲叛友离,独坐幽暗,以为众生皆应俯首,却忘了自己亦成灾厄。”
“六度轮回,皆循此道。今我至此,岂敢言能超脱命运?唯愿铭记初心,纵使天地倾覆,不忘那人笑容,不负那句誓言。”
写毕,她吹干墨迹,小心收起竹简。
抬头望天,北斗偏移,紫微黯淡。
她知道,这不是终结,而是真正的开端。
真正的敌人,不是邪神,也不是怪物。
而是力量带来的诱惑——那种掌控一切、主宰生死的欲望。
她不怕死。
她怕的是活着,却不再像一个人。
……
次日清晨,阳光破云而出。
苏璃召集众人,准备下山。
临行前,她回望祭坛,默默躬身一礼。
就在转身之际,耳边忽然响起一段陌生的话语:
“逝者之唤已启……归途之门将开……宿主已醒,血脉共鸣。”
她从未听过这话,却莫名觉得熟悉,仿佛自幼铭刻于心。
她脚步一顿,心跳骤然加快。
胡来察觉异样:“怎么了?”
她摇头:“刚才……好像听见了什么。”
“说什么?”
她略一思索,将那段话复述了一遍。
胡来皱眉:“这是……龙语?但不完整,像是某种祷文的片段。”
这时,青崖子走来,神色凝重:“我在古籍中见过类似记载。据说,这是‘逝者之唤’,唯有经历过轮回者方可听闻。”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意思是——宿主已醒,回家的路开启了。”
空气骤然转冷。
苏璃瞳孔微缩。
她明白了,昨夜所见的“眼睛”,并非虚幻。那是某个存在的召唤。
是龙族残魂?
还是邪神设下的陷阱?
她不知道。
但她清楚一点:从今日起,每一个梦,每一句话,每一次心跳加速,或许都是诱饵。
她必须保持清醒。
必须记住——
她不是救世主。
她只是一个不愿让历史重演的普通人。
哪怕体内流淌着龙血,也要守住本心。
……
下山途中,风雪再起。
队伍行进缓慢,唯有苏璃步伐坚定。
胡来伴她身旁,忽而问道:“你害怕吗?”
她侧目看他,轻轻一笑:“怕。怕失控,怕伤到你们,怕变成昨夜所见的那个我。”
“那你打算怎么办?”
她停下脚步,望向远处翻涌的云海,一字一句道:
“若有一日,我眼中再无悲悯,只剩冷酷;
若我开始以‘大局’为名,屠戮无辜;
若我举剑,不再为守护,而是为征服……”
她转头直视他,目光清澈而决绝:
“那时,你要亲手杀了我。不要犹豫,不要留情。因为那时的我,已经死了。”
胡来沉默。
风吹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许久,他抽出腰间短刀,折为两截,将一半递给她:
“这一半你拿着。另一半我留着。真有那一天,我会用它完成你的托付。”
她接过断刃,轻轻按在胸口。
那一刻,无需多言。
信任,比命还重。
……
当夜,队伍在山谷扎营。
苏璃独自返回祭坛,在月光下,以指尖蘸血,在石碑背面写下四句诗:
往昔皆梦影,
今朝即真形。
不求通天道,
唯愿守人情。
写罢,她盘膝而坐,闭目调息。
风拂过碑面,字迹微微泛光,仿佛有龙吟低鸣。
她胸前的玉佩依旧温热,却多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如同命运,裂开了一线。
但这一次,她不再畏惧。
因为她深知:
真正的觉醒,不是获得力量,
而是直面内心的黑暗,
仍有勇气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