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刘正茂在江麓厂办完事后,搭乘送菜的拖拉机返回大队。即便按照罗迈提出的方法,樟木大队对全公社的社员敞开收菜,可冬天里社员家中的蔬菜储备本就不多。樟木大队以往每天要给江麓厂送三次菜,最少也是六拖拉机,最多时能达到九拖拉机。如今却只能上午送一拖拉机,下午送一拖拉机,数量相比之前大幅下降。
此次回大队,刘正茂是有要事想与古大仲商量。上次大队答谢会时,给好几个政府机关都送了礼。但本次回城与洪胜见面后,刘正茂意识到还有三个关键部门尚未打点。所以今天回大队,就是想和古大仲商议,争取在春节前给这三个单位补上礼物。
拖拉机径直开到办公室门外,古大仲正背对着办公室大门,与罗迈交谈着。今日恰好是农历小年,大雪过后,那些参与会战的社员们又重新聚集在樟木大队。年初时,秦柒因在县里有事未能前来。罗迈作为县工作组代表驻守在此,此刻正和古大仲商讨从哪天开始给会战的社员们放假。按照以往的习惯,会战通常要持续到农历腊月二十九才停工,腊月三十大家回家过春节,初四再集合重新开工。然而罗迈却觉得没必要搞得这么晚放假,最好腊月二十六就放假,春节后初八集合。
瞧见刘正茂回来,罗迈心中一动,马上想到可以让刘正茂来“背锅”。他主动打起招呼:“小刘,你不是说要在城里忙几天吗?”
古大仲闻声回头,看到刘正茂,问道:“你回来有啥事?”
“打扰两位领导了。”刘正茂以为大队前后两任支书在商议私密之事,略带歉意地说道。
“我们在商量什么时候给会战队伍放假,小刘,你怎么看?”罗迈开始给刘正茂设套。
“我刚回大队,不太了解具体情况,不好轻易下结论。”刘正茂谨慎地回答道。
“是这样的,最多到明天上午,卫生院、学校的地基就全部挖好了。要是接着倒基脚砌墙,又只能干个两三天就到春节了,到时候留下个半吊子工程在这儿,还得专门派人管理,倒不如等春节后一鼓作气直接砌好。”罗迈简要地向刘正茂说明了目前的工程进度。
刘正茂听后,觉得罗迈的说法确实有几分道理,便随口问道:“后天是多少号?”
古大仲回答:“后天是腊月二十六。”
“都腊月二十六了,就算真动手砌墙,也做不了多少事就得放假,留下个烂摊子过春节,确实不如春节后动工,一鼓作气建好学校和卫生院。”刘正茂未加思索,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罗迈趁机追问道:“小刘,你的意思是二十六号就放假,那春节后什么时候让他们来集合呢?”
如果让刘正茂做决定,他觉得春节在家痛痛快快玩上半个月,玩累了再来上班,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于是他说道:“我们大队以后就没有农忙农闲的说法了,按我的想法,春节玩半个月再出工最好。”反正都是内部几个人,刘正茂便毫无保留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你的意思是二十六就放假,然后正月十六集合开工?那时间太久了,最迟初八就得集合,就算这样,上级领导还不一定会同意呢。”罗迈说道。
“初八就初八,俗话说:过年过到初七、八,洗了坛子浪了塔,也到了该收心开工的时候了。”刘正茂笑着回应道。
“老古,小刘的意思是腊月二十六放假,正月初八集合,你觉得呢?”这本是罗迈和古大仲商量的事,此刻却被罗迈巧妙地推到了刘正茂头上。
若是在社员中维护刘正茂的名声,古大仲肯定会挺身而出承担责任。但面对上级的责问,古大仲认为刘正茂在上级领导那里比自己更有面子,就算犯点小错误,领导也不会太过责怪刘正茂。于是他配合罗迈表态道:“行,我同意刘知青的提议。”
“那就这么定了,我去通知各个领队,明天上午处理好地基的最后工作,下午就收拾临时工棚内务,然后各自回家,初八早上来集合。”罗迈重复了一遍放假安排,便走出了办公室大门。
看着罗迈出门,古大仲转头问刘正茂:“小刘,你刚说找我商量什么事?”
“支书,前段时间大队开放日,老是有各种社会闲散人员来大队捣乱。我在想,如果新村建设完成后,公安能在大队设立派出所,那些社会人就不敢在这里肆意妄为了。所以我想趁着这个春节,拉近与市、县公安局的关系。”刘正茂认真地说道。
“这是好事啊,你打算用什么方法联系他们呢?”古大仲觉得刘正茂的想法很有道理,工作提前谋划,总比临时抱佛脚强。
“同理,如果石油公司能在大队设立加油站,那我们也就不必冒着风险储备汽油和柴油了。”刘正茂又提出了一个新的想法。
“对呀,我们用油桶储备汽油,我一直都提心吊胆,就怕起火。”古大仲心有余悸地说道。
“给他们单位各送一头猪,花不了多少钱,还能为大队建立人脉。”刘正茂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一头猪价值一百多块钱,放在以前的樟木大队,那绝对算得上是一份厚礼。可如今的古大仲,对一百块钱已没有太多特别的感觉。古大仲心里还想到一层更深的意思,派出所和加油站一般只建到公社层级,如果樟木大队能争取到设立派出所和加油站,那就相当于给自己升了行政级别,樟木大队就能享受公社待遇了。
“我同意你的建议,大队养殖场已经没有肉猪了,我让马会计找社员收购三头猪,今晚就处理好,明天你让肖长民开车去送,争取在大队设立派出所、加油站和供销社。”古大仲说道。
“不但要有这三家,还要争取有电影院,开通公交车,这些都达成后,我们大队就能享受郊区待遇了。”刘正茂兴致勃勃地给古大仲描绘着美好的蓝图。
“我们大队所有社员都会全力支持你,你去上级那儿争取吧。”古大仲立刻将这些任务交给了刘正茂。
冬日的樟木大队,寒风裹挟着零星的雪花,在村落间打着旋儿。政策的红线清晰地划着界限——每户社员家最多只能养两头猪和两只家禽。然而,上半年樟木大队借着给江麓机械厂供应生活物资的契机,鼓励社员突破饲养限制。
年末,勤快的社员家中,猪圈里养着四头膘肥体壮的大肥猪,院子里鸡鸭成群,最多的人家甚至养了十几只,此起彼伏的鸡鸭叫声在村子里回荡;就连平日里最懒散的知青点,也喂养了两头猪。序伢子家也领了大队发放的两头猪,只是这两头猪命运不济,总是饱一顿饿一顿。到了年终,与其他社员家的猪相比,它们的体重足足轻了二十斤有余,蔫头耷脑地蜷缩在简陋的猪圈里,瘦骨嶙峋的模样着实可怜。
春节前这几天,是社员完成个人牲口任务的关键时期。供销社的大卡车每天都会“突突突”地开进大队,刺耳的轰鸣声打破了村子的宁静。往年,社员上缴的任务猪重量大多在一百三、四十斤。今年,樟木大队开发了发酵饲料,大部分社员用青饲料和饲料厂兑换发酵饲料喂猪,猪儿们吃得欢实,长得也壮实,所以今年上缴的任务猪重量都在一百五十斤以上。
不过,供销社下乡收任务猪,既不给现金,收购价格还低。忙活了一年的社员,最后只能拿到一张白纸条,满心的委屈和不满。大家自然不乐意,于是缴出去的都是家里养的猪里重量最轻的那头。即便如此,供销社的工作人员看着一车车肥硕的猪,还是忍不住夸赞:“樟木大队今年收的猪比别的大队好多了!”
接到古大仲的指示后,马会计风风火火地行动起来。他凭借着多年在大队积攒的人脉和精明的头脑,很快就收到了三头猪。因为大队给出的生猪收购价格比供销社高一毛钱,而且还能拿到实打实的现金,这让不少社员动了心。
这边马会计忙着从社员收猪,刘正茂则准备回序伢子家吃饭。远远地,他就望见自家宅基地上矗立着高高的模板,在寒风中微微晃动。走近一看,工地上人声鼎沸,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许多人正忙着扎钢筋、捆模板,钢筋碰撞的“叮当”声和人们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
王再进正弓着身子,手持钢锯,专注地锯着木板,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滚落,在脸颊上划出一道道痕迹。看到刘正茂走来,他直起腰,抬手擦了擦汗,示意配合拉锯的杜勇停下来休息。
“正茂,这进度怎么样?”王再进满脸自豪,眼神中透着期待,仿佛在等待刘正茂的夸赞。
“王舅,怎么这样多的人帮忙?”刘正茂望着眼前忙碌的人群,眼中满是惊讶,感觉一切都像梦境般不可思议。
“是那个刘昌明队长派人来学技术,同时第六生产队吴队长说,这几天生产队没啥其他任务。他又听凤工讲,春节前争取把一楼浇灌好,所以也派了部分社员来帮忙。再加上南塘大队的十二个人,这会儿都快四十个人在这儿忙活了。”王再进兴致勃勃地解释着,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那到底什么时候可以浇灌一楼?”刘正茂迫切地问道。
“二娃早上讲,今天加晚班都要把钢筋扎好,模板捆到位。明天预计要干十几个小时,一鼓作气把一楼浇灌出来。春节这段时间正好让水泥干透。”王再进有条不紊地说道。
“我在外面还有事没办完,辛苦王舅和二娃舅了。”刘正茂真诚地表达着谢意,眼神中满是感激。
“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气。”王再进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另有盘算。他的大女儿已经十九岁,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可他不想让女儿继续留在农村吃苦,盼着刘正茂能帮忙在省城找个工作,为女儿谋个好前程。
接下来的连续三天,刘家的院子里热闹非凡。每餐都要开五桌伙食,华潇春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便邀请了马婶、蓝贵英、卿凤来帮厨,吴婶也在晚上过来搭把手。
刘正茂走进序伢子院子时,看到序伢子和蔡华生正在做藕煤。冬日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院子里,他俩的身影在光影中忙碌着。
“序哥,家里没藕煤了?”刘正茂记得牛大、牛二、鹿佬三离开时,帮序伢子做了不少藕煤,心中满是疑惑。
“两个灶做饭,还有取暖炉全天不停,藕煤剩得不多了。你妈妈又买了五百斤煤,我们趁这两天天晴,做出来备用。”蔡华生一边手脚麻利地打着藕煤,一边气喘吁吁地解释道。
“你们休息,剩下的由我来做。”刘正茂说着,便伸手去接序伢子手里的藕煤模具。
“剩下的不多,我们两个人几下子就能做完,别搞脏了你的衣服。”序伢子紧紧抓着模具,生怕刘正茂抢过去。
蔡华生更是嫌弃地说道:“你别在这里捣乱,有你预备的功夫,我俩早就搞完了。”
“行,你们有理,我还不出这个力了。”刘正茂笑着揶揄道。
就在这时,马会计急匆匆地从外面走进来,一把抓住刘正茂的胳膊就往外拉,神情慌张又神秘。
“老马,你搞得神神秘秘的,到底是什么事?”出了门,刘正茂满脸疑惑地问道。
“刘知青,我专门来找你,就是明天早上要杀三头猪,里面的下水和内脏,我准备都给你家。到时如果有人问你,你一定要说是花钱买的。”马会计压低声音,眼神中满是诚恳。
他一直记着刘正茂曾经对他的帮助,这次古大仲让他负责收购三头猪并处理好,他觉得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既能还人情,又不用花自己的钱。他认定刘家现在盖房,正急需大量荤菜,刘正茂肯定会接受这份好意。
“马会计,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其他人的想法?”刘正茂眼神犀利,试探着问道。
“你家现在建房,我老婆每天回家就讲,你家伙食好,但是消耗大,我就想着能帮一点是一点。”马会计连忙解释道。
“马会计,那谢谢你的好意,这些东西我都要了,但是必须给钱。实话说吧,这种事是瞒不住的,被别人知道了,你我都下不来台。相信马会计也不想因这点小事被批斗,我更不想因此留下污点。”刘正茂义正言辞,神情严肃而坚定。
精明的马会计一点就透,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很快就想出了第二个主意:“刘知青,你觉悟高,我自愧不如。明天我让人把下水都送到你家,你照价给钱就是。”他打定主意,让刘正茂象征性给点钱,这样既不违反纪律,又能表达自己的心意。
做好了晚饭,华潇春出来通知工地上做事的人吃饭。出大门时,她看到马会计和刘正茂在角落里讲悄悄话,便热情地说道:“马会计,先吃了饭再商量事情,进来喝点酒。”大队里的人都知道,在刘家帮忙,每晚都有酒喝。马会计也是个好酒之人,只是在家里,不过年节和生日,马婶根本不让他碰酒。听到华潇春的邀请,他顺势就坡下驴,满心欢喜地准备在刘家蹭杯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