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时，帮忙建房的人围坐在一起，喝酒聊天，欢声笑语不断。华潇春心里却装着事，匆匆扒完一碗饭，就拉着儿子刘正茂，还有主管建房的许二娃、王再进来到宅基地。工地上，昏暗的灯光下，钢筋和模板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
“二娃舅，凤工是讲明天倒水泥，然后就是过完年再回来做事，对吧？”华潇春满脸担忧，语气中透着焦急。她一直用儿子的口吻称呼许二娃和王再进，显得格外亲切。
“弟妹，凤工下午回城时讲了，因为浇灌技术问题，必须一次成型，明天可能要干十几个小时，把一楼的事干完。但是水泥需要时间才能干透，凤工又讲，水泥的主要成分是硅酸钙、铝酸钙等矿物。当水泥与水混合后，这些矿物会发生复杂的化学反应，也就是水化反应，生成水化硅酸钙凝胶、氢氧化钙晶体等产物。”许二娃皱着眉头，努力回忆着凤工说的话，神情专注而认真。
“凤工讲了好多专业的话，我不太懂，但是拼命死记硬背在心里。”许二娃憨厚地笑了笑。
王再进自嘲地摇了摇头：“你还行，能记住大部分，我是过耳就忘了。”
许二娃没接王再进的话，生怕打乱思路，继续说道：“凤工还讲，这些水化产物相互交织、填充空隙，形成水泥石的微观结构，赋予混凝土强度和整体性。水化反应是一个持续、渐进的过程，需要充足的水分才能顺利进行和完成。这个过程在浇筑后的初期，头三天到几周，最为关键，但会持续数月甚至更长时间。”
“这是他讲的原话，可能有出入，大致意思不会错。”许二娃补充道。
“那凤工的意思明天做一天事后，要等几周才开工？”华潇春担心工期拖得太长，脸上满是忧虑。
“不是啊，如果是今天这样的气温，最多半个月就可以复工，重点是一楼浇灌好后，要留专人给建筑保湿，尤其是头三天很重要。”许二娃解释道。他头次参与浇灌建筑，对建筑流程不太熟悉，只能把凤工说的话原原本本传达出来。
“妈，你别急，明天浇灌完成后，凤工肯定会进行后续的安排，我们按他讲的去做就行。”刘正茂轻声安慰着母亲，眼神中满是关切。
“可是，就要过年了啊。”华潇春焦急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
“弟妹，我今年留在这里，不回家过年。”许二娃眼神坚定，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涌上心头，他暗暗发誓，做什么事都要做到最好。
“二娃舅，等浇灌完，看凤工怎么讲，我们再做后续安排吧。”刘正茂说道。
华潇春也觉得让许二娃和王再进不回家过年有些过意不去，连忙说道：“二娃舅，是我太急了，正茂讲得对，听凤工安排，他是专家。”
“妈，大队安排我明天出去办事，晚上回来有点晚，家里这边照顾不到。”刘正茂提前给老娘打招呼。
“正茂，你放心去忙公事，家里有我们，你放心，绝对不会误事。”许二娃拍着胸脯保证道。
翌日上午十点，冬日的阳光洒在解放货车上，三头处理好的肉猪整齐地摆放在车厢里，泛着微微的油光。由肖长民驾车，刘正茂坐在副驾驶位，货车“轰隆轰隆”地驶出樟木大队。
货车先到省石油公司大院，车刚停稳，刘正茂就快步下车，走进办公室。办公室里，暖气驱散了冬日的寒意，墙上挂着几幅简洁的装饰画，办公桌摆放得整整齐齐。刘正茂找到领导，满脸笑容地介绍起樟木大队的基础情况：“领导，我们大队支部感谢石油公司一直以来的支持，今天让我给贵公司送来一头肉猪，略表心意。”
“小同志，你们大队真是太客气了，我代表石油公司对你们的热情馈赠表示感谢，以后有用得到我们公司的事，我们一定会尽量帮助。”石油公司的领导满脸笑意，毫不犹豫地收下了肉猪。
刘正茂此次前来送礼，主要是为了融洽关系，和石油公司建立互信。他热情地发出邀请：“领导，我们大队开放日活动现在有点名气，欢迎领导带上家属过来休闲，到时我一定会好好接待。”
“行，我抽时间到你们大队学习。”石油公司领导欣然应允，眼中满是期待。
礼物送到，关系已经接上，刘正茂达到目的，没必要在这里久待，他想着给石油公司留出做红烧肉的时间，便匆匆告辞。
从石油公司出来后，刘正茂让肖长民先开车回八号仓。八号仓里，一片忙碌的景象。除了原来聘请的刘德秀、牛二、赵大妈外，赵明慧又让袁俊帮忙找来十个南站职工家属。经过昨天下午的磨合，所有人都能熟练地应付手头工作。仓库里堆满了竹篓和包装材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忙碌而又兴奋的气息。
赵明慧站在仓库中央，大声地给大家鼓劲：“婶子阿姨们，有一万个空篓，你们能得多少钱，就看各人的手速了，我只有一个要求，秤必须称准，包装必须封牢固。”她明确告诉大家，本次打包是计件制工资，每封包一篓礼盒是两分钱。她还给大家算了一笔账，如果一组两人每天封包五百个礼盒，就有十块钱，每人可以分五元。按正常工作时间八小时，每小时只要封63盒，每分钟封1盒。
赵明慧的话就像一把火，点燃了大家的热情，每个人都摩拳擦掌，浑身是劲，都想多占点份额。昨天晚上就有人要求加班，赵明慧没同意，她担心这帮人为了钱拼命搞通宵。今天早上，赵明慧还没来仓库，这帮人就早早吃了饭，在仓库门外排起了长队等着开工。八点钟，赵明慧来上班时，还被临时工们调侃，说她来迟了，耽误大家赚钱。
等刘正茂到仓库，被临时工们的工作热情吓了一跳。他悄悄问赵明慧：“慧姐，你给她们打了鸡血？都拼了命似的做事。”
“还不是你的任务太少，只有一万个空篓子，她们都在抢份额，别人多装，自己就会少装，全部憋着劲做。”赵明慧笑着揶揄道。
“按这种速度，今天就能装完吧？”刘正茂问道。
“是的，加点班，今天晚上肯定能装好，但是全部放在这里，太占地方，你快点运出去。”赵明慧看着堆成小山似的竹篓，焦急地催促道。
“慧姐，晚上你给她们结工钱时，做得最多的三组，每组奖十块钱。最多两天时间，就会拉走大半礼盒。”刘正茂说道。
“正茂，只奖那三个最多的？”赵明慧不理解刘正茂为什么要这样操作。
“这样搞一下，以后我们再要请人时，她们会更加拼命。”刘正茂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你变坏了。”赵明慧也笑着打趣道。
“我过来拿几个礼盒，你先忙。”刘正茂说完，自顾自用提桶从木盆里捞了四条海鱼，又让肖长民拿几个竹篓礼盒放在汽车上。
这次，刘正茂算好时间，赶在十一点时，来到市公安局。市公安局的院子庄严肃穆，门口的警卫身姿挺拔，目光警惕。汽车停在市局院子门口，刘正茂让肖长民守车，自己在门岗处登记后，径直朝着郝副局的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刘正茂站在门口，看到郝副局正伏着身子，全神贯注地埋头看卷宗。办公室略显简陋，一桌一椅，旁边有个文件柜，桌椅柜子的油漆早已斑驳脱落，露出岁月的痕迹。
“咚咚咚，”刘正茂礼貌地敲了三下门，“郝局长，您好！”
郝副局缓缓抬起头，用手揉了揉疲惫的额头，看到来人是刘正茂，脸上顿时露出笑容，站起身问道：“小刘，你怎么来了？”
“代表大队来给市局送礼！”刘正茂走进办公室，笑着答道。
“给市局送礼？你这是唱哪出？”郝局有些惊讶，他见过给市局送锦旗的单位，那都是因为市局破案帮到了对方。无缘无故来送礼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郝局，情况是这样的，前几个月在大队开放日时，有二流子捣乱，大队民兵抓住他们后，送公社派出所，可是每次送进去不久，那些二流子就被放了出来。”刘正茂神情严肃地说道。
听到这里，郝局心中已然明了，这些二流子背后肯定有后台，有人给派出所打招呼，不然基层派出所不会轻易放人，他眉头微微皱起。
“后来二流子越来越嚣张，不但偷窃，居然发展到明抢、调戏妇女、公然殴打受害者的程度。”刘正茂继续说道，语气中透着愤怒。
“我们大队正在进行精神文明建设，当然不会容许这些坏分子横行霸道，大队支书亲自出马，抓住主要犯罪人并实行了人民民主专政后，又一次送到公社派出所。”
刘正茂讲到大队对抓获的人进行人民民主专政，郝副局心中有些担心，怕民兵下手没轻没重，连忙问道：“打得很厉害？”
“皮带抽的，看着吓人，都是皮外伤。”在行家面前，刘正茂没有隐瞒，如实说道。
“很好啊，略施惩戒治病救人，后来又怎么了？”郝副局追问道。
刘正茂神情凝重，继续说道：“其中一个二流子竟是县领导的亲属，不仅被轻易释放，还倒打一耙，诬告大队支书走资本主义道路。一顶莫须有的帽子，压得整个大队都喘不过气来。”
办公室里气氛瞬间凝固，郝副局握着钢笔的手微微收紧，笔尖在卷宗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墨点。他抬眼看向刘正茂，目光中既有对事件的震惊，也有对基层乱象的无奈。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当时省革委召集调研会，古支书瞅准机会，当着省领导的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省领导震怒，当即责成市革委杜副主任彻查。市局介入后，抽丝剥茧，终于还了大队一个公道。所以这次，大队派我来给市局送一头猪，略表谢意。”刘正茂说着，眼中满是感激之情。
郝副局靠在椅背上，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他心里清楚，这件事主要是高岭县局的职责，市局不过是后期介入，但看着刘正茂真挚的眼神，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神色如常地说道：“我局的职责就是保护人民安全，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你们根本不需要这样客气。”
刘正茂往前探了探身子，诚恳地说：“郝局，您也知道，大队能力有限，这只是一点心意，就当给公安战士们加个菜。”
郝副局思索片刻，微微点头：“好吧，既然你们大队这么客气，那就下不为例。以后你们大队需要我局提供帮助，只要不违反纪律，我局肯定帮忙。”
刘正茂眼睛一亮，抓住机会说道：“郝局，还真有事想请您帮忙。”
郝副局原本放松的神情瞬间紧绷，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没想到刘正茂如此直接，一时竟有些语塞，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小子怎么回事？”
刘正茂坐直身子，认真说道：“郝局，您也知道，省里把我们大队定为典型，现在省内所有媒体都在宣传。估计过完春节，会有很多单位来取经学习。人一多，情况就复杂，万一发生刑事案件，肯定会造成不良影响。所以大队支部想，能不能在我们大队设立派出所，或者警务站也行。”
郝副局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沉吟道：“小刘，你提的这个想法，我个人非常支持。但设立派出所可不是小事，需要走严格的程序，涉及到机构设置、人员编制等诸多问题，而且还在县局管辖范围内。我会向上级汇报，但结果真的不敢保证。”他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眼神中透露出对体制限制的感慨。
这时，墙上的挂钟发出清脆的响声，郝副局看了一眼时间，说道：“时间不早了，菜都要下锅了，你把猪肉送去厨房，我们大厨做红烧肉的手艺不错，中午就在这儿吃了饭再走。”
刘正茂应了一声，快步找到市局食堂负责人。食堂里飘着淡淡的饭菜香，几位厨师正忙碌地准备着中午的菜肴。负责人一听是其他单位送来的慰问品，脸上立刻露出笑容，赶忙招呼人手，兴高采烈地去停车场搬猪肉，嘴里还念叨着：“正好，今天中午给大家加个硬菜！”
刘正茂送完猪肉，又急匆匆跑回郝副局办公室。此时，郝副局正整理着文件，准备去局长办公室汇报工作，看到刘正茂，便说：“你先在我办公室坐会儿，等下一起吃中饭。”
刘正茂摆了摆手，神情有些不好意思：“郝局，我不在这吃饭，还有个私事想麻烦您。”
郝副局停下手中的动作，挑眉问道：“什么事？”
“空十九厂总务是我朋友，春节后要转业，他特别想留在省城，所以想请您……”刘正茂话没说完，就有些忐忑地看着郝副局。
郝副局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沉默片刻后才开口：“小刘，你开了口，不办吧驳你面子。我还是那句话，会向上级汇报。但你得给你朋友讲清楚，就算进了公安系统，也大概率会分到城市边沿或者郊区工作。”他的语气虽然平淡，但眼神中却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
刘正茂心里明白，郝副局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感激地说：“谢谢郝局！我前几天去了南方海边，带回几条活海鱼，给您带来了两条，请问送到哪里合适？”他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
郝副局连忙摆手拒绝：“这样不好吧！你自己拿回去吃。”
就是两条鱼，不是什么贵重东西，特意带回来的。”刘正茂急切地解释道。
郝副局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后，也压低声音说：“你帮忙送到xx街xx号去，那是我母亲家，你就说是我让你送过去的。”
刘正茂点头应下：“行，那我走了，再见！”说完，便匆匆转身，快步跑下办公楼。
在郝副局母亲家，古朴的小院里种着几株腊梅，此时正散发着淡淡的幽香。郝母开门看到一个年轻小伙抱着两条活蹦乱跳的海鱼，还有两篓海鲜干，十分惊讶。她热情地拉着刘正茂的手，非要给他泡茶。刘正茂却一脸焦急，连说还有急事，放下东西，抹了把额头的汗，转身就跑，只留下郝母站在门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满脸笑意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