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四年十二月,北大西洋的信风鼓满了大明的船帆。舰队沿巴西海岸北上,划出一道归心似箭的弧线。船舱内,来自新大陆的种子被精心安置在特制的、内衬软木的保温箱中,由徐光启亲自照看,他每日记录温度湿度,如同守护着整个文明的未来。
“按海图所示,前方将进入一片星罗棋布的群岛,佛郎机人称之为‘加勒比海’。”郑和指着海图,神色却无半分松懈。那张从葡萄牙人手中缴获的海图上,这片海域被标注了大量代表暗礁、浅滩与海盗出没的符号。“此地据称海盗横行,各方势力犬牙交错,需万分谨慎。传令各舰,所有火炮处于半装填状态,了望哨增加一倍。”
他的预感很快成为现实。航行至一片因海底珊瑚礁而呈现出瑰丽蔚蓝的海域时,了望塔突然传来急促的警讯:“右前方岛屿后,出现不明舰队!船型混杂,悬挂黑色旗幡!数量七,正呈钳形向我包抄!”
七艘大小不一的舰船从岛屿后方冲出,它们改装过的船体显得破旧而凶狠,船首包着锈蚀的撞角,帆布上满是补丁。为首的是一艘体型不小的三桅帆船,虽然老旧,但侧舷的炮门数量显示它曾是一艘正规战舰。最令人心惊的是它主桅杆上飘扬的那面旗帜——尽管污损不堪,但那残存的、以独特字体书写的“顺”字,依旧刺目。
“是‘大顺’残部!”一位从军三十年的老水师把总失声喊道,声音里混杂着震惊与仇恨。那是数十年前,与晋王勾结作乱,最终被清算后流亡海外的逆党!朝廷海捕文书追索多年,皆以为他们已葬身鱼腹,谁知竟在此地,化身为海盗,苟延残喘。
对方没有任何沟通,直接发炮。炮火凌乱却密集,充满了亡命之徒的疯狂。一发链弹呼啸着从“镇远号”舰首掠过,削断了几根缆绳。
“终于,还是碰上了。”郑和眼中寒芒一闪,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这些余孽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大明海疆安宁的挑衅。“全舰迎敌!线膛炮瞄准旗舰动力舱与火药库,一轮齐射,送这些无根浮萍,去见他们的旧主!”
复仇的炮火,比惩戒佛郎机人时更为炽烈。“镇远号”甚至没有进行复杂的战术机动,仅仅是以绝对的技术代差,进行了死亡点名。第一轮精准的齐射,就直接将那艘悬挂“顺”字旗的三桅帆船的中部撕裂,殉爆的火药库将其瞬间化为海面上燃烧的棺材,破碎的船体与残肢被抛向数十丈的高空。
余下的海盗船见状,斗志瞬间崩溃,试图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四散逃入群岛浅水区。但大明舰队早已不是当年的水师,蒸汽动力提供的强劲机动性让这些依靠风帆的海盗无所遁形。“靖海号”与另外两艘快速护卫舰如猎豹般扑出,利用射程更远的次级线膛炮进行精准点杀。不到一个时辰,曾经肆虐一方的“大顺”残部,连同他们不切实际的复国迷梦,被彻底从世界的版图上抹去。海面上只剩下漂浮的木板和油污,证明着他们曾经的存在。
肃清海域后,舰队在附近一座大型岛屿(后世古巴)寻得一处优良海湾登陆休整,补充淡水,并对舰船进行必要的检修。在这里,他们有了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发现。
水手们在岛上发现了大片被土着人种植的烟草。随行的农学家仔细观察了这种植物的形态,并记录了当地人晾晒、卷制并使用它的方法。陈实功医师亲自尝试嗅闻,并取少量烟叶焚烧,仔细观察烟雾和灰烬。
“此物嗅之辛辣,燃吸之烟可提神,亦似有成瘾之性。”陈实功谨慎地评价,并在他的《远航医志》中详细记录,“若加以控制,或可成为一味药材,用以镇痛提神;然若滥用,恐伤肺腑。更甚者,若能形成风尚,其利或可敌国。”
同时,此前在巴西获得的可可豆,他们也在此地的土着部落中见到了更成熟的饮用方式——将可可豆焙炒、研磨后,加入辣椒、香草等香料与水,用特制的工具反复搅打直至泛起浓密泡沫,被称为“诸神之饮”。徐光启品尝后,虽觉苦涩,但回味甘醇,精神为之一振。
他敏锐地意识到,烟草与可可,与橡胶、咖啡一样,并非单纯果腹之物,而是能形成巨大贸易链条、产生惊人利润的“经济作物”。他立即下令,组织专人向土着学习栽培技法,并用随身携带的玻璃珠、小镜子和优质铁器,尽可能多地交换烟草种子与可可幼苗,并详细记录其生长习性与加工流程。
就在舰队清理战场、收集作物、并与岛上另一个相对友善的泰诺族部落进行有限交流之时,无线电室传来了更加振奋人心的消息。
“都督!广州方向的讯号……前所未有的清晰!延迟已降至半个时辰之内!”无线电员激动地跑来汇报,手中拿着刚译出的电文纸,“京师传来消息,言陛下已下旨,命沿海各省筹备盛典,迎候舰队凯旋!内阁已议定,将此次航行所获,列为永兴朝第一功!北疆林公处亦有回电……”
郑和立刻追问:“林公何言?”
无线电员深吸一口气,清晰地念出电文:“**‘火种已备,炉灶已温,只待米下锅。’**”
郑和闻言,缓步走出船舱,面向北方那无尽的海天之交,深深一揖。这通俗易懂的十二个字,重于千钧。它意味着林奇在北疆规划的工业体系,已经为舰队带回来的这些“文明火种”——橡胶、土豆、玉米、烟草、可可——准备好了规模化生产与深度研发的一切条件。技术与农业的革命,即将在大明这片古老的沃土上同时引爆,其势已不可阻挡。
归途的终点,从未如此清晰。舰队再次起航,穿行于加勒比海犹如翡翠般散落的岛屿之间,赤道的阳光驱散了战斗的硝烟,船员们的脸上不再是远航的疲惫与风霜,而是即将回家的憧憬与荣光在望的激动。他们甚至开始小心翼翼地整理起个人的行囊,将沿途收集的异域纪念品——色彩斑斓的贝壳、奇特的羽毛、土着赠送的小饰物——仔细包好,准备带给故乡的亲人。
永兴五年元月,舰队通过佛罗里达海峡,正式进入广阔的北大西洋,航向转向东方,踏上了返回故土的最后一程。
站在舰首,郑和回顾这跨越两大洋、连接三大洲、历时近两年的漫漫航路。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非洲草原的苍茫、好望角风暴的狂暴、巴西雨林的丰饶、加勒比海战的硝烟,也看到了大明龙旗所到之处,所带来的秩序、技术与迥异于西夷的包容性文明准则。
“我们带回来的,不仅是作物与地图,”他对汇聚在甲板上的核心船员与军官们说道,声音在海风中传得很远,清晰地送入每个人耳中,“我们带回的,是一个完整的世界,是一条由我大明主导的、连接万国的全球商路,是一种让四方不得不宾服、万民得以受益的文明准则。”
“佛郎机人掠夺金银,以满足一己之私欲;我们播种未来,以滋养天下苍生。此间高下,百年之后,历史自有公论。诸位,我等此行,已不负此生,不负大明!”
是夜,月华如水,洒满归途。郑和在航海日志的最后一页,用沾满墨汁的毛笔,画下了一道横跨整个页面的、绚丽而恢弘的长虹,长虹的一端坚定地连接着新大陆的轮廓,另一端,则稳稳地、无比准确地落在代表大明疆域的版图之上。
他在旁边用前所未有的郑重笔触写道:
“臣和,幸不辱命。环宇航路已通,蛮夷皆晓天威,文明火种在握。旧世之疆界已由炮火与龙旗划定,而新世之繁华,正待此种粒破土、橡胶轮转之时。归途如虹,直指广州。臣等,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