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旺斯的初夏,是被日光与花香浸透的。庄园里的古老玫瑰渐次盛放,大簇大簇的绯红与乳白攀附在石墙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甜醇到近乎慵懒的芬芳。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病房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如同碎金流淌。
谢栖迟靠在调整得更为舒适的床头,身上盖着薄薄的绒毯。窗外是生机勃勃的夏日胜景,窗内,他的气色在药物的支撑和精心照料下,竟也真的显出几分温润来。至少,在沈清梧眼中是如此。
她坐在他身侧,手中慢慢削着一只苹果,果皮连绵不断,垂落成一条柔软的淡黄色缎带。阳光勾勒着她低垂的侧脸,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神情是许久未有的宁谧。
“维瀚哥哥,”她忽然开口,声音轻软,如同窗外拂过玫瑰丛的微风,“你看外面的花开得这样好。”
谢栖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唇角含着一丝温和的笑意:“是啊,南法的阳光,最是养人。”
沈清梧将削好的苹果递给他,却没有松开手,而是用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眼眸,深深地看着他,那里面跳动着某种孤注一掷的勇气和积攒了两世的渴望。
“所以,”她轻轻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我们结婚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窗外的鸟鸣、风动,似乎都遥远了。只有她那句话,清晰地回荡在两人之间,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决绝。
谢栖迟唇边的笑意瞬间冻结,如同春水遇上了寒冰。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不容错辨的迫切与期待,那光芒几乎要将他灵魂深处的不安与卑怯灼伤。能找到她,知晓她在这一世安然无恙,已是他颠沛灵魂所能企及的最大幸运,是上天垂怜给予的奇迹。他这具垂老的躯壳,那段混乱不清的过往,如何能去玷污她崭新而璀璨的人生?如何能让她将这来之不易的自由,再度系于一个不确定的未来之上?
“执砚……”他开口,声音干涩,带着显而易见的抗拒与痛楚,“不可……这绝不可……”
他看到她眼中的光芒随着他的话语迅速黯淡下去,那期待的神情如同被风吹皱的春水,泛起了涟漪般的失落与不解。他的心猛地一揪,后面那些更坚决的、试图剖析自身不堪的话语,竟一时哽在喉间,无法吐出。
他怎能在此刻,用冰冷的现实去击碎她小心翼翼捧出的、炽热的梦?那太残忍了。
夕阳开始西沉,金色的光芒转为更为浓郁醇厚的橘红,将房间渲染得如同温暖的琥珀。光影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一个执拗地等待着回答,一个在内心经历着惊涛骇浪。
良久,谢栖迟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那叹息轻得像日落时分的最后一丝余晖。他避开她求婚的话语,转而用一种商量的、带着无尽包容的语气说道:
“执砚,这里的治疗……终究不便。苏墨他们,也都在国内等你。” 他顿了顿,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令人安心的力量,“如果你放心不下,等我体力再好一些……我随你一同回国,可好?”
他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地说出他的“从长计议”:“我们……慢慢来。你先回去工作,我就在你能看到的地方,适应一下这个……新的时代。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好吗?”
他没有答应,却也没有彻底拒绝。他为自己,也为她,铺设了一条看似可以同行的道路。他愿意踏入她的世界,以一个陪伴者的身份,或许在漫长的时光里,她能渐渐明白,有些守护,未必要以婚姻的名义。
沈清梧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被夕阳柔化的轮廓,看着他眼中那份熟悉的、带着歉意的温柔。他没有答应,可她似乎……也抓住了一丝希望。一同回国,他在她的世界里,这似乎……也是朝着那个梦想,迈进了一大步。
她眼底的失落渐渐被一种新的、更为坚韧的决心所取代。她轻轻点了点头,将苹果放在他手中,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掌心,带着温热的触感。
“好,”她说,“我们一起回去。”
暮色四合,最后一抹霞光隐没在天际,深蓝色的夜幕上缀起了疏星。庄园里的玫瑰在夜色中收敛了娇艳,却散发出更为幽远绵长的香气,如同某种无声的誓言,缠绕在渐起的晚风里,萦绕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