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喘息了一下,像是说了这么多话耗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最后恳求道:
“还望大母、皇伯,允了裕安这点小小的念想。”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情真意切。
既全了文帝的脸面和关爱之心,又充分考虑到了汝阳王妃的担忧,更重要的是,提出了一个看似退而求其次、实则对裕安自身计划极为有利的方案——离开王府这个看似安全、实则可能暗藏杀机的牢笼,到一个相对独立、更便于他暗中行事的环境中去。
南山温泉庄子……那里,或许是他摆脱体弱表象,开始暗中调理身体、培植属于自己力量的最佳起点,同时也是他接触任务对象的地点。
果然,听到裕安主动提出不去宫里,而是去自家庄子,汝阳王妃紧绷的神经立刻松弛了大半。
去庄子好啊!那是汝阳王府的地盘,里里外外都是她的人,护卫森严,环境安静,最适合裕安养病。
比起危机四伏的皇宫,不知安全了多少倍!
她看向裕安的眼神,充满了“还是我的乖孙懂事贴心”的欣慰。
而文帝,在听完裕安这番合情合理、又充满孝心和懂事的请求后,原本因汝阳王妃态度而产生的那点不快也消散了。
他看着裕安那苍白的小脸,清澈又带着恳求的眼神,心中只有怜惜。
这孩子,真是太懂事了,懂事得让人心疼。
去庄子静养,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既免了入宫可能带来的诸多不便和风险,也能让他真正安心休养。
文帝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好,既然裕安你自己想去庄子静养,觉得那里舒心,那便依你。朕准了。”
他看向汝阳王妃,语气依旧客气:
“婶娘,那就安排好人手,务必确保裕安在庄子上一切用度周全,护卫严密,万万不可再出任何差池。”
“需要什么药材、补品,尽管开口,朕让太医署和宫内府拨付。”
汝阳王妃见皇帝如此大方,脸色终于彻底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再次欠身:
“老身遵旨,谢陛下恩典。定会安排妥当,绝不会让裕安再有半点闪失。”
一场可能进宫风波,就这样被裕安四两拨千斤地化解,并巧妙地引导向了自己预设的方向。
躺在床上的裕安,微微垂下眼睫,掩去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计算与冷芒。
南山庄子……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
接下来,就是要让那个让他头疼的妹妹,还有这王府深处潜藏的阴影,都按照他的剧本,一步步走向他设定的轨道。
这具身体的虚弱,是原罪,也是最好的伪装,他会好好“利用”这一点。
而此刻,正在自己房中,为了凌不疑当众给她没脸而哭得眼睛红肿、摔碎了满室精美瓷器的裕昌郡主,还丝毫不知,她那看似病弱无害的兄长,已经为她准备了一套量身定制的掰正课程。
决定既下,裕安行动极为迅速。
汝阳王妃虽万般不舍,恨不能将整个王府库房都给他搬到庄子上去,但见他精神确比前两日好些,且去意坚决,又想着庄子环境清静,或许真利于养病,终究是红着眼眶点了头。
只是临行前,拉着他的手千叮万嘱,又将随行的侍卫、仆从、嬷嬷敲打了又敲打,务必确保世子安危无虞,方才依依不舍地放了行。
翌日一早,车队便悄无声息地驶离了汝阳王府,向着京郊南山而去。
南山脚下的温泉庄子,果然如记忆中和听闻的那般,环境清幽,依山傍水。
时值春夏之交,草木葱茏,空气里带着泥土和野花的清新气息,远非王府那虽精致却难免沉闷的庭院可比。
抵达庄子,遣退了忙着安顿行李、布置房间的下人,裕安只留了两个贴身侍卫在院外候着,自己信步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间那股在王府时总若有似无的压抑感,似乎真的被这山野清风涤荡去了不少。
这具身体久居深宅,乍然接触到如此蓬勃的生机,竟生出几分陌生的轻盈感来。
他正盘算着如何利用这相对独立的空间,开始暗中调理这破败的身子骨,以及如何不着痕迹地引导他那恋爱脑的妹妹,眼角余光便瞥见庄子上的王管事脚步匆匆、面色惶急地从小路那头赶来。
“世子!”王管事赶到近前,来不及喘匀气,便急急禀报,“隔壁程家庄子上跑来了一个丫鬟,哭哭啼啼地求救,说是他们家女公子突发急症,眼看要不成了!您看……?”
若是平日,这等邻家事务,王管事自行斟酌着打发人去看看,或者直接帮忙去城里请个郎中也就是了。
可如今主家世子在此静养,他不敢擅专,生怕惹来什么麻烦,惊扰了世子。
程家?裕安心头猛地一跳。
他早知程始将军的庄子就在隔壁,却没想到变故来得如此之快!
那来求救的丫鬟,八成就是程少商身边那个忠心耿耿的莲房!他的任务对象……绝不能出意外!
脑海中念头飞转,面上却只是微微一凝,透出恰到好处的关切与当机立断:
“突发急症?人命关天,岂能坐视不理?王管事,快带路,我亲自去看看!”
“是,是!”
王管事见世子如此仁善,心下稍安,连忙在前引路。
裕安脚下步伐不由得加快,那点子初来乍到的悠闲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身体终究是虚弱的,走得急了些,胸口便有些发闷,气息也微促。
但他顾不得许多,只想尽快赶到现场。
刚至庄子门口,一个穿着程家婢女服饰、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便像看到了救星一般,猛地扑了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裕安面前,磕头如捣蒜,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颤抖:
“这位郎君!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们家女公子吧!她、她咳得厉害,一口气上不来,脸都青了!快不行了!庄子上没有主事的,也没有好郎中,奴婢实在没办法了……求郎君发发慈悲!”
果然是莲房!裕安目光一锐,伸手虚扶了一下:“快起来,带路!人在哪里?”
他语气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镇住了惊慌失措的小丫鬟。
“在、在那边院里!”
莲房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滚爬爬地起身,指着隔壁方向,也顾不上礼节,转身就跑。
裕安立刻跟上,王管事和两名贴身侍卫紧随其后,一行人几乎是跑着冲进了程家别院。
这院子比汝阳王府的庄子简陋不少,此刻更是因为主人的突发状况而显得一片混乱,几个留守的粗使婆子和丫鬟围在正房门口,皆是面无人色,手足无措。
裕安前脚刚踏进院门,后脚就听见内室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却又明显后继无力的咳嗽声,那声音哽噎扭曲,仿佛下一瞬就要彻底断绝。
“女公子!女公子!您坚持住!贵人来了!有救了!”
莲房哭喊着,第一个冲进了内室。
裕安拨开门口慌乱的人群,快步走入。
室内光线有些昏暗,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和……一种濒死的窒息感,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张简陋的床榻。
只见一个身形瘦小的少女蜷缩在榻上,身上盖着半旧的锦被。
她面色已是骇人的青紫色,胸口剧烈起伏着,却吸不进多少空气,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嗬嗬”声,一双原本灵动的眼睛此刻瞪得极大,里面充满了痛苦与对死亡的恐惧。
她的手指死死抠着身下的褥子,指甲泛白,显然正在经历极度的痛苦。
是气道梗阻!看这情形,极可能是痰壅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堵住了气管!
裕安瞳孔骤缩。来不及了!等郎中从城里赶来,怕是只能收尸了!
“都闪开!”他厉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威严与急迫,瞬间将围在床边只知道哭喊的仆妇们震住。
他几步抢到床前,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将两个碍事的婆子拨拉到一边。
情况危急,他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世家礼仪了。救人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