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上京临潢府的寒风仍带着彻骨的寒意，金国的议事大殿内却气氛炽烈如焚。殿中铜炉燃着上好的沉香，却压不住满殿的火药味——完颜亶端坐在鎏金龙椅上，年仅十七的脸庞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凝重，目光在殿下两位亲王身上来回扫过。左侧站着的完颜昌身着锦袍，神态从容；右侧的完颜兀术则一身戎装未卸，甲胄上还沾着漠北的沙尘，满脸怒容。
“陛下！”完颜昌率先出列，躬身道，“南宋秦桧已遣人传信，愿称臣纳贡，只求两国罢兵。臣以为，此乃天赐良机！我朝占据中原数年，河南、陕西诸州屡遭义军袭扰，粮草损耗巨大；辽东需防备蒙古，西征大军尚未班师，兵力已显分散。若与南宋议和，归还黄河以南、陕西之地，既能换得南宋纳贡的实惠，又能集中兵力平定内部动乱，实乃万全之策！”
“万全之策？简直是荒谬！”完颜兀术猛地向前一步，甲叶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粘罕（完颜宗翰）当年血战数年才拿下陕西，我率部两次南下，虽在黄天荡遭韩世忠暗算险些丧命，终于在陕地富平、凤翔两次血战，终于将吴玠赶入仙人关，这才换取的陕地！怎能凭秦桧几句空话就拱手送人？”他攥紧腰间佩刀，刀刃在烛火下泛着寒芒，“何况岳飞已兵临黄河，若此时议和，便是给了南宋喘息之机，他日岳家军与中原义军勾结卷土重来，我朝恐难抵挡，臣愿亲自带领举国勇士渡过黄河踏平荆湖直抵临安！”
完颜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反问：“兀术，你倒说说，如今我朝能调动多少兵力与南宋死战？中原义军已聚众十余万，是不是要先平定；过了黄河岳家军不下二十五万，韩世忠、张俊各部亦有十万之众，你拿什么去打？再说我朝如今中原驻军区区十五万，若强行开战，还需从辽东、西征军抽调兵力，蒙古与西夏若趁机发难，你能承担这个后果？”他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这是秦桧送来的密报，岳飞在宋庭已遭猜忌，赵构一心求和，若我朝展现诚意，秦桧必能设法削去岳飞兵权。届时南宋无将，我朝若想再取中原，易如反掌！”
“秦桧的话也能信？”完颜兀术怒拍案几，震得案上的兵符哗哗作响，“那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他为了自身权势，什么谎话不敢说？至于兵力，我自有办法！”他抬头望向完颜亶，眼中闪过一丝神秘的光芒，“陛下，臣有一杀手锏，若能启用，不出半年便可覆灭大宋，只是时机未到，暂不能明说。但臣敢立军令状，只要再给臣十万兵力，臣定能踏平临安，生擒赵构！”
殿内瞬间寂静。完颜亶握着龙椅扶手的手指微微收紧——他虽年幼登基，却深知金国的处境。完颜昌所言非虚，中原的统治确实摇摇欲坠，去年冬天仅陕西一地便爆发了五次起义，粮草调度已捉襟见肘；但完颜兀术乃金国第一猛将，他口中的“杀手锏”又让完颜亶心存期待。“兀术，你所说的杀手锏，究竟是什么？”完颜亶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急切。
完颜兀术却躬身道：“陛下，此事......容臣日后再禀。但臣可以保证，绝非虚言！若此时议和，便是放弃了覆灭大宋的最佳时机！”
完颜昌连忙上前：“陛下不可轻信！兀术向来好大喜功，他若真有杀手锏，何必等到今日？如今南宋愿称臣纳贡，归还失地于宋不过是权宜之计，待我朝稳定后，随时可再取回来；可若开战失利，不仅中原不保，一旦兵力折损严重，连上京都可能受威胁！”
两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休。殿外的风雪愈发猛烈，吹得窗棂“哐哐”作响。完颜亶沉默良久，目光扫过殿中列席的大臣——主和派多是掌管户部、礼部的文臣，担忧粮草不济、民心不稳；主战派则多是手握兵权的武将，附和完颜兀术的主张。他忽然想起被软禁的刘豫，那个傀儡政权耗费了金国无数财力，却始终未能压制中原百姓的反抗，若再与南宋死战，恐怕会重蹈覆辙。
“够了！”完颜亶猛地拍了下龙椅，“朕意已决！采纳完颜昌之议，与南宋议和！”完颜兀术脸色骤变，刚要争辩，便被完颜亶抬手制止，“兀术，朕知你心有不甘。但如今国库空虚，民心浮动，确非开战之时。朕命你率部驻守中都，整顿军备，若南宋日后毁约，你便是我朝的第一道屏障！”
这道旨意既驳回了完颜兀术的主战请求，又给了他兵权，算是折中安抚。完颜兀术虽仍有不满，却也只能躬身领命，转身时，他攥紧的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心中的“杀手锏”已思索谋划数年，本想借此次战事彻底覆灭大宋，却没想到被完颜昌与秦桧的勾结打乱了计划。
散朝后，完颜昌拦住正要离去的完颜兀术，笑道：“兀术，陛下决策英明，你就莫要再固执了。待与南宋议和后，咱们合力平定蒙古，再图大业不迟。”
完颜兀术冷冷瞥了他一眼，一字一句道：“完颜昌，你与秦桧的勾当，别以为朕不知道。这议和的安稳，怕是维持不了多久。还有，别给我耍花招！”说罢，拂袖而去。
完颜昌望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却也很快释然——他自恃有秦桧作为内应，又掌控着金国的粮草调度，完颜兀术纵使有不满，也翻不了天。他转身走进书房，提笔给秦桧写密信：“金廷已准议和，速劝赵构遣正式使团北上，敲定交割失地与纳贡细节。另，务必尽快削去岳飞兵权，以防其日后毁约。”
而完颜兀术回到军营后，立即召来亲信将领，屏退左右后，取出一幅密图铺在案上。图上标注着南宋沿江防线的布防细节，甚至还有岳家军鄂州大营的粮草囤积点。“这是咱们安插在南宋的细作数年搜集的情报。”完颜兀术指着图上的一处标记，“岳飞虽强，却有软肋。待议和稳定住南宋君臣，咱们便从这里动手，直取鄂州，断岳家军根基！”将领们俯身细看，只见图上标记的正是岳家军的后勤补给要道——江州。
夜色渐深，上京的风雪终于停歇。完颜亶站在宫殿的高台上，望着南方的星空，心中仍有疑虑。他既渴望通过议和换来政治稳定，又担心完颜兀术所言非虚，恐怕只有覆灭大宋才是心安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