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2 章 皇子之怒
夜色如墨,京城的更鼓声敲响了四下。
穆清风隐没在一处不起眼的枯井旁,这里距离皇城根下的文德巷仅有一墙之隔。
他蹲下身,手指在地面轻叩三下,随后将怀中那个还带着体温与血腥气的油纸包顺着墙根的排水口塞了进去。
墙对面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只有一半。”穆清风压低声音,对着墙壁说道,语气里没有丝毫波澜,“另一半还在吴敬的肚子里,不过这些够用了。”
墙内的人沉默了片刻,随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回应:“足够让今夜的京城翻天了。”
那是六皇子赵澈的声音。
穆清风没有再多言,甚至没有等待对方的道谢,整个人像是一只受惊的野猫,腰身一缩,便消失在了巷尾的黑暗之中。
对于他来说,任务已经完成,至于朝堂上的那些唇枪舌剑,那是皇子们的战场,与他这个江湖草莽无关。
他只信手中的刀,不信那金銮殿上的理。
次日清晨,卯时的钟声撞破了京城的薄雾。
文武百官身着朝服,依次穿过午门。今日的气氛格外压抑,平日里交头接耳的官员们此刻都紧闭着嘴,目光甚至不敢在彼此脸上停留。
昨夜长安大街上的惨案早已传遍了官场,吴敬那临死前的嘶吼,像是一根刺,扎在每个人的心头。
金銮殿上,熏香缭绕,却掩盖不住那股山雨欲来的凝重。
老皇帝端坐在龙椅之上,眼袋有些浮肿,手里转动着一串紫檀佛珠。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大殿内回荡。
吏部尚书陈文正今日特意换了一身崭新的绯色官袍,站在文官前列。
他面色红润,双手持着象牙笏板,神态自若,似乎昨夜那场指名道姓的控诉与他毫无瓜葛。
他微微侧头,用余光扫了一眼站在另一侧的六皇子赵澈。
赵澈今日却是一反常态,没有站在皇子列中,而是大步走到大殿中央,“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撞击金砖的声音清晰可闻。
“儿臣有本要奏!”赵澈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炸响。
老皇帝手中的佛珠停顿了一下,眼皮微抬:“老六,何事如此惊慌?”
赵澈猛地抬起头,双手高举过头顶,掌中托着一叠褶皱不堪、沾满黑红血迹的纸张。
“儿臣状告吏部尚书陈文正,欺君罔上,私吞河工款三百万两,勾结江湖匪类,残害忠良!”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是一震,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
陈文正眉头猛地一跳,但他毕竟是官场老手,脸上的肌肉只是僵硬了一瞬,便立刻做出惊愕且痛心疾首的表情。
他跨出列班,跪在赵澈身旁,声音颤抖:“陛下!
六殿下这是受了何人蛊惑?微臣冤枉啊!昨夜那当街行凶的疯子本就是被通缉的要犯,他的疯言疯语岂能当真?”
“疯言疯语?”赵澈冷笑一声,并没有看陈文正,而是将手中的血书向前一递,“父皇,这是昨夜从吴敬尸首旁抢回来的账册残页和手稿。
上面每一笔款项的去向,每一个经手人的签字,都清清楚楚。
那三百万两河工款,根本没有用到堤坝上,而是全部流进了‘四海通’钱庄,最后变成了陈大人府库里的金银,还有用来豢养‘鹰爪’杀手的赏金!”
太监总管王公公小跑着下阶,接过那些带着血腥味的纸张,呈到了御案之上。
老皇帝拿起那几张纸。纸张虽然破损,但字迹依稀可辨,上面暗红色的指印触目惊心。
他眯起眼睛,一页页地翻看,原本浑浊的老眼逐渐变得锐利起来。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陈文正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扣住笏板,指节泛白。
他没想到那个江湖草莽穆清风竟然真的能从魏索和张怀义的手里把东西带出来,还这么快就送到了赵澈手上。
“陛下,”陈文正咬了咬牙,决定以进为退,他猛地叩首,额头撞在金砖上,“微臣推行‘禁武令’,正是为了铲除穆清风这等目无法纪的江湖暴徒。
如今这暴徒伪造证据,勾结皇子陷害微臣,其心可诛啊!
若是让这些江湖人得逞,朝廷威严何在?”
“住口!”
一声暴喝从龙椅上传来。
老皇帝猛地将手中的血书狠狠摔在陈文正的脸上。
纸张散落,如同昨夜长街上的雪片。
“你自己看看!”老皇帝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手指颤抖地指着陈文正,“这上面的私章,难道也是那个江湖人给你刻的?
这河工款项的调拨批文,也是那个江湖人替你写的?
三百万两啊!怪不得去岁青州大水,堤坝一冲就垮,朕拨的银子都让你给填了私囊!”
陈文正捡起飘落在面前的一张纸,那是钱庄的内账记录,上面赫然盖着他那枚只有极少数心腹才知道的私印。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原本挺直的脊梁像是被抽去了骨头,瞬间佝偻下来。
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
赵澈见状,趁热打铁:“父皇,陈文正借‘匪患’之名推行‘禁武令’,实则是为了掩盖其贪腐罪行,利用朝廷兵马铲除异己,甚至不惜豢养死士,在天子脚下公然杀人灭口。
若非穆清风等义士拼死护住证据,这惊天大案恐怕就要石沉大海了。”
一旁的几位御史言官见风向已定,也纷纷出列跪倒:“臣等附议!
吏部尚书陈文正德不配位,罪行昭昭,请陛下严惩!”
老皇帝闭上眼睛,重重地靠在椅背上,胸口的怒火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摆了摆手,声音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与失望。
“传朕旨意。”
大殿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吏部尚书陈文正,即刻停职,摘去顶戴花翎,禁足府中,交由大理寺彻查。
其所奏‘禁武令’一事,暂且搁置,待查清原委再议。”
陈文正瘫软在地,头顶的官帽被两名金瓜武士毫不客气地摘下,花白的头发散乱下来,显得狼狈不堪。
他被拖出大殿时,目光阴毒地回头看了一眼赵澈,那眼神里没有悔恨,只有如同毒蛇般的怨毒。
赵澈面无表情地跪在原地,直到陈文正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才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
朝会散去,赵澈走出午门。阳光刺眼,但他并没有感到多少暖意。
宫墙外的一处茶摊上,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影正低头喝茶。
看到赵澈出来,那人并没有起身行礼,只是压低了帽檐,将几枚铜钱扣在桌上。
赵澈路过茶摊时,脚步未停,目光平视前方,只是右手的小指在身侧轻轻勾了一下。
茶摊上的穆清风看到了这个手势,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他端起茶碗,将剩下的一口残茶泼在地上,起身混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他知道,陈文正虽然倒了,但还没死。只要人没死,这江湖的风浪就停不下来。
那把悬在他头顶的刀,只是暂时收回了鞘里。
穆清风摸了摸怀中那柄短刃,刀柄上的纹路硌着他的肋骨,提醒着他时刻保持警惕。
他没有回客栈,也没有去找柳如烟和凌霜,而是转身走进了一条卖胭脂水粉的巷子,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换下了身上的青衫,反穿成一件灰布短褐,顺手在路边的泥洼里抓了一把泥抹在脸上。
他在人群中穿梭,像是一滴水融入了大海,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个身材矮小、其貌不扬的汉子,就是那个昨夜在长街上搅动风云的穆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