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3 章 毒计再生
陈府的大门紧闭,两张交叉的封条贴在朱红色的门扇上,像是两道猩红的伤疤。
门外,两名大理寺的差役按刀而立,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来往的行人。
昔日门庭若市的吏部尚书府,如今连只麻雀都不愿落下,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
府内,书房。
一只名贵的青花瓷瓶狠狠撞击在金砖地面上,炸裂成无数锋利的碎片。
碎片飞溅,划破了垂在案角的流苏。
陈文正披头散发,那身代表着一品大员荣耀的绯色官袍早已被扒去,此刻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胸口剧烈起伏。
他赤着脚踩在满地的碎瓷片间,脚底渗出了血丝,却浑然不觉疼痛。
他死死盯着面前那张空荡荡的书案,平日里,那里摆放着他的官印和奏折,而现在,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灰尘。
“该死!都该死!”
陈文正猛地挥手,将案上仅存的笔墨纸砚统统扫落在地。
墨汁泼洒,染黑了他惨白的脚背。
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管家傅安缩着脖子挤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早已凉透的参汤。
他看着满地狼藉和状若疯癫的主子,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老爷……您,您多少喝一口吧。”傅安的声音抖得厉害,在这个节骨眼上,谁都不敢触陈文正的霉头。
陈文正猛地转过头,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像是要吃人。
他几步冲到傅安面前,一把打翻了参汤。瓷碗碎裂的脆响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褐色的汤汁溅了两人一身。
“喝?老夫都要被那个黄口小儿逼死了,还喝什么汤!”
陈文正嘶吼着,双手死死抓住傅安的衣领,唾沫星子喷了管家一脸,“你也来看老夫的笑话是不是?
你也觉得老夫这次栽了,翻不了身了?”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啊!”傅安吓得面如土色,连连摆手,“老爷是一时的龙游浅滩,定能东山再起,那六皇子不过是仗着一时运气……”
“运气?”陈文正松开手,冷笑一声,踉跄着退后两步,跌坐在那张太师椅上。
他大口喘着粗气,眼角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那不是运气。那个姓穆的江湖草莽,能从魏索和张怀义的手底下活下来,还能拿到账本,这绝不是运气。”
陈文正抬起手,看着自己颤抖的指尖,眼神逐渐从疯狂转为阴鸷,“老夫苦心经营的‘禁武令’,就因为这本破账,被陛下搁置了。
贪腐?呵呵,满朝文武谁屁股底下是干净的?
陛下要查我,不是因为这三百万两银子,而是因为老夫没能把那群江湖人的嘴堵住!”
他猛地直起身子,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
“只要‘禁武令’无法推行,大皇子那边就没了掌控京畿武备的借口。
老夫倒了不要紧,若是坏了大殿下的大计,那才是万劫不复。”
傅安跪在一旁,一边收拾地上的碎片,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老爷,如今大理寺的人就在门外守着,咱们还能做什么?
不如……不如先避避风头,等大殿下那边……”
“避风头?”陈文正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森冷的弧度,“等大理寺查清楚,老夫的脑袋早就在菜市口滚几圈了。
那个老糊涂皇帝现在正在气头上,赵澈那个小畜生又步步紧逼,这个时候如果坐以待毙,那就是死路一条。”
他站起身,不再看地上的狼藉,而是走到书房那一整面墙的书架前。
他的目光在一排排古籍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一本不起眼的《战国策》上。
陈文正伸手扣住那本书的脊背,用力向外一抽,紧接着向右一旋。
伴随着一阵沉闷的机括声,书架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了后面一个狭小的暗格。
暗格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个黑漆木盒和几块形状怪异的令牌。
傅安瞪大了眼睛,他在陈府伺候了二十年,竟从未知道老爷书房里还有这样的机关。
陈文正取出木盒,打开盖子。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叠厚厚的银票,以及一块刻着狼头的玄铁令。
他拿起那块令牌,拇指在狼头的獠牙上轻轻摩挲,指腹传来冰冷的触感。
“既然陛下觉得天下太平,不需要‘禁武令’,那老夫就让他看看,这天下到底乱不乱。”
陈文正转过身,将手中的令牌和那一叠银票重重地拍在傅安面前。
“拿着这个,今夜子时,你想办法从后院的狗洞钻出去。”
陈文正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去城外四十里的黑风寨,找他们的大当家‘独眼狼’屠千秋。”
傅安捧着那块沉甸甸的玄铁令,手心全是冷汗:“黑……黑风寨?
老爷,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山匪啊!这要是被大理寺发现了,可是通匪的死罪……”
“老夫现在已经是死罪了!”陈文正厉声喝断,“你告诉屠千秋,这是定金。
事成之后,老夫再给他五万两黄金,保他黑风寨十年无忧。”
傅安咽了一口唾沫,硬着头皮点了点头:“那……老爷要他们做什么?
去劫那个六皇子?”
“蠢货!”陈文正一脚踹在傅安的肩膀上,“杀一个皇子有什么用?
只会惹来御林军把黑风寨踏平。我要的是乱!
是让整个京城都感到恐惧的乱!”
陈文正蹲下身,一把揪住傅安的衣领,将脸凑近,浑浊的眼球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你记清楚了,让他挑两百个好手,不要穿山匪的衣服。
全部换上劲装,佩长剑,打扮成江湖游侠的模样。”
“江湖游侠?”傅安一愣。
“对。”陈文正松开手,站起身,在狭窄的空间里来回踱步,“让他们从明日起,截断京城通往南方的三条官道。
遇到商队就抢,遇到官差就杀。杀完人还要留字,就说是为了……为了替江湖同道讨个公道,抗议朝廷的暴政!”
他猛地停下脚步,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不仅如此,还要让他们混进京畿周边的村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一定要让百姓看到,作恶的是那些拿着刀剑、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
傅安听得浑身发抖,这一招借刀杀人,实在是太过毒辣。
这是要将整个武林都推向朝廷的对立面,用无数百姓的鲜血来染红陈文正的官袍。
“只要京畿大乱,人心惶惶,百姓们就会跪在宫门前求陛下出手。
到时候,陛下就会明白,只有推行‘禁武令’,只有重用老夫,才能镇压这些无法无天的江湖匪类。”
陈文正此时脸上已经看不出一丝颓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亢奋。
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中衣,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重新站在金銮殿上的模样。
“可是老爷,那‘独眼狼’屠千秋生性贪婪,若是他拿了钱不办事,或者反咬一口……”傅安担忧地问道。
陈文正从袖中摸出一枚蜡丸,扔到傅安怀里:“把这个给他。
这是‘七日断肠散’的解药。告诉他,上次老夫赏他的御酒里早就下了药。
他若是不想七天后肠穿肚烂而死,就乖乖听话。
这次事成,老夫不仅给他金子,还给他永久的解药。”
傅安捧着蜡丸,只觉得手中像是捧着一块烧红的炭。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老奴这就去办。”
“去吧,小心那个魏索。”陈文正突然提了一句,眼神闪烁了一下,“魏索虽然是‘鹰爪’的首领,但他毕竟也是江湖出身。
这件事,不要让他知道得太细。让他守在府外,若是有人想坏事,让他只管杀人便是。”
傅安点了点头,将银票、令牌和蜡丸贴身藏好,躬身退出了书房。
房门再次合上,书房里只剩下陈文正一人。
外面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屋内没有点灯,黑暗像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陈文正走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缝隙,看向皇宫的方向。
那里灯火通明,宛如天上的琼楼玉宇。
“赵澈,穆清风……”他在黑暗中喃喃自语,手指在窗框上抓出深深的痕迹,“你们以为这一局赢了吗?
好戏才刚刚开始。既然你们想做忧国忧民的英雄,那老夫就给你们搭一个血流成河的台子。
我倒要看看,当成百上千的百姓因为你们的‘正义’而惨死时,你们那所谓的良心,会不会痛。”
他转身走到那堆碎瓷片前,弯腰捡起一片锋利的瓷片,在掌心狠狠一握。
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滴落在地砖上,发出极其细微的滴答声。
疼痛让他感到清醒,也让他感到活着。
“来人。”陈文正对着门外喊道,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听不出一丝慌乱。
门外的一名心腹侍卫推门而入,单膝跪地。
“去把魏索叫来,让他从后门悄悄进来。”陈文正用那只流血的手背在身后,语气冰冷,“告诉他,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让他把他手底下最狠的‘鹰爪’都撒出去,盯着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特别是那个穆清风,只要他敢露头,不用请示,格杀勿论。”
“是!”侍卫领命而去。
陈文正站在黑暗中,任由手掌的鲜血滴落。他眯起眼睛,目光透过层层黑暗,仿佛已经看到了京城外即将燃起的烽火。
那是他翻盘的赌注,也是他送给这大赵江山的一份“大礼”。
风起于青萍之末,而浪成于微澜之间。今夜过后,这京城的风雨,注定要比昨夜来得更加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