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4 章 黑风之寨
京城的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夜,冲刷着青石板路上的血迹与尘埃,却洗不净这皇城根下暗涌的污浊。
城南一处不起眼的瓦舍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草药香。
墨先生坐在缺了一条腿的方桌前,手里捏着一张只有两指宽的油纸条。
纸条边缘粗糙,带着些许馊味,显然是从哪里夹带出来的。
穆清风坐在对面的阴影里,手里那把短刃在指间翻转,寒光时隐时现。
他没有看墨先生,目光落在那扇半掩的窗户上,那里正对着街道,只要有一丝异响,他便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柳如烟正在角落里擦拭着几枚铜钱,凌霜则抱着剑靠在门边,闭目养神。
“消息确切?”穆清风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没有一丝起伏。
墨先生放下纸条,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三下,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意为“绝密且真”。
他压低声音道:“消息是从陈府倒夜香的老头那里传出来的。
昨夜子时,管家傅安钻了后院的狗洞,怀里揣着东西,神色慌张。
咱们的人一路尾随,见他出城往西去了,那是通往黑风寨的方向。”
“黑风寨。”穆清风手中的短刃停住,刀尖稳稳地指着桌面上一处木纹的漩涡,“一群占山为王的匪类,陈文正这时候找他们做什么?”
“傅安在城外的一处破庙落脚歇息时,咱们的人听到了几句梦话,再加上陈府内线的拼凑,大概摸清了。”
墨先生脸色凝重,伸手蘸了蘸茶水,在桌上画了一个圈,“陈文正要黑风寨的人扮作江湖游侠,劫杀商旅,祸乱京畿。
他想借此激起民愤,逼陛下重启‘禁武令’。”
柳如烟手里的铜钱“叮”的一声撞在一起,她抬头冷笑,嘴角撇向一边:“好一条毒计。
咱们刚把那本黑账递上去,这老狐狸就要把整个江湖拖下水。
若是真让他做成了,百姓哪分得清谁是侠谁是匪?
到时候咱们这些拿刀剑的,怕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穆清风没有接话,眉头微微蹙起,食指轻轻摩挲着刀柄上的缠绳。
他并不轻信这个消息,陈文正这种老谋深算之人,行事岂会如此不密?
但若这是真的,后果不堪设想。他必须要验。
“凌霜。”穆清风侧过头。
凌霜睁开眼,并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你去一趟城西,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确认傅安是不是真的去了黑风寨,还有,看看有没有魏索那只‘鹰爪’的踪迹。”
穆清风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记住,只看,不动。”
凌霜推门而出,身影瞬间消失在雨幕中。
穆清风站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一幅旧地图前。
那是京畿周边的地形图,上面用朱砂标记了几处险要。
他的目光锁定了距离京城四十里的虎头山,黑风寨便盘踞于此。
“两百人。”穆清风喃喃自语,手指在“虎头山”三个字上重重一点,“陈文正给了钱,这群亡命徒就会变成疯狗。
要是等他们散入村镇,再想抓就难如登天。必须要在他们出山之前,把这窝蜂给堵死。”
墨先生看着他的背影,捻着胡须道:“黑风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大当家屠千秋使得一手好泼风刀,手底下还有‘四大金刚’,都不是善茬。
仅凭咱们几人,就算加上我在京中的眼线,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穆清风转过身,眼中的寒意比外面的秋雨更甚:“我不信别人,也不靠别人。
但这不代表我会去送死。”
他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那是赵澈给他的。他拇指在令牌的纹路上刮过,眼神变得有些幽深。
借力并非依附,刀在谁手里,便为谁所用。如今这局势,唯有赵澈手里的兵,能做那把破山的锤。
“墨先生,你留在此处居中策应,若陈府有异动,即刻示警。”
穆清风收起令牌,整理了一下衣襟,“我去见六皇子。”
……
未时三刻,城北一处僻静的茶楼雅间。
赵澈身着便服,手里捧着一卷书,但书页许久未翻。
当窗棂轻响,穆清风翻身入内时,赵澈并没有惊讶,只是轻轻放下了书卷,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穆清风没有坐,他站在离窗户三步远的地方,这个位置既能观察屋内,又能随时退走。
“穆兄此来,可是为了陈文正的反扑?”赵澈开门见山,眉宇间带着几分忧色。
显然,朝堂上的风波虽暂时平息,但他清楚陈文正绝不会善罢甘休。
“陈文正勾结黑风寨,欲扮游侠乱京。”穆清风语速极快,没有半句废话,“若是今夜子时前不能铲除黑风寨,明日京畿便会血流成河,殿下在朝堂上的努力也会付诸东流。”
赵澈闻言,猛地站起,带倒了身旁的茶盏。茶水泼在桌上,他却浑然不觉:“此话当真?”
“凌霜已在城外探得傅安踪迹,黑风寨正在集结人马,磨刀霍霍。”
穆清风目光直视赵澈,“我需要人。不多,精锐一百即可。”
赵澈在狭窄的雅间内踱了两步,眉头紧锁成川字。
调兵是大忌,尤其是皇子调兵,若是被父皇知晓,不管缘由如何,都是杀头的罪过。
更何况如今陈文正虽失势,但在军中仍有余党盯着。
“御林军动不得,京兆尹的衙役更是指望不上。”
赵澈停下脚步,咬了咬牙,“我在城外十里坡的皇庄里,养了一批府兵。
名义上是护院,实则是早年随我征战边关的老卒。
只有八十人,但个个以一当十。”
“足够了。”穆清风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兵贵神速,这八十人不需要攻坚,只需封锁山道,切断黑风寨的退路。
至于屠千秋和他的核心党羽……”
穆清风手腕一翻,短刃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最后收入袖中:“交给我。”
赵澈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并不高大的少年,从那张略显清瘦的脸上,读出了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他从腰间解下一枚赤金色的虎头腰牌,郑重地递给穆清风。
“见牌如见人。这支队伍名为‘赤羽卫’,统领叫张虎,是个莽汉,但绝对忠心。”
赵澈沉声道,“穆兄,京城百姓的安危,便托付于你了。”
穆清风接过腰牌,入手沉甸甸的。他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只是简单地抱了一拳,随后转身推开窗户,如一只灰鹤般掠出,眨眼间便消失在灰蒙蒙的屋脊之后。
……
酉时,天色渐暗,雨势终于停了,但山林间的雾气却更浓了。
十里坡皇庄后的一片密林中,八十名身着黑甲的汉子肃立无声。
他们没有打火把,就像是一群融入夜色的幽灵。
虽然身上穿的是普通护院的衣服,但那股肃杀之气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穆清风站在一块青石上,目光冷冷地扫过这群人。
他没有说话,而是直接走到第一排最左侧的一名壮汉面前。
那壮汉正是张虎,满脸横肉,左眼处有一道狰狞的刀疤。
他看着眼前这个身板单薄的书生模样的人,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抱着胳膊,显然有些不服。
“殿下的令牌我也认,但要是带咱们兄弟去送死,老子可不答应。”
张虎斜着眼,语气里满是挑衅,“黑风寨那地方,地形复杂,机关重重,就凭你?”
穆清风没有辩解,甚至没有正眼看他。他只是突然动了。
没有任何预兆,穆清风的身形如同鬼魅般欺近,右手双指并拢,快如闪电般点在张虎的胸口膻中穴上,随即又在对方手腕处轻轻一拂。
张虎只觉得胸口一麻,半边身子瞬间酸软,手中握着的钢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穆清风已经退回了原处,手里多了一枚从张虎腰间顺来的铜扣。
全场死寂。
那些原本还有些轻视的目光,此刻全都变成了敬畏。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刚才那一瞬,如果穆清风手里拿的是刀,张虎已经是个死人了。
穆清风随手将铜扣抛回给张虎,语气依旧平淡:“黑风寨的地形图我都记在脑子里。
我要你们做的只有一件事——守住后山的‘一线天’和前山的水道。
无论谁从里面跑出来,杀无赦。”
张虎捡起地上的刀,顾不得拍去上面的泥土,站直了身子,抱拳吼道:“谨遵号令!”
“出发。”
穆清风转过身,黑色的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他没有骑马,而是施展轻功,率先冲入茫茫夜色之中。
身后,八十名赤羽卫如同黑色的潮水,无声无息地向着四十里外的虎头山涌去。
夜风呼啸,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宛如无数冤魂在低语。
穆清风在林梢间飞掠,眼神冰冷如铁。他知道,今夜的虎头山,注定要被鲜血染红。
而这,只是铲除陈文正这颗毒瘤的第一刀。
远处,虎头山那狰狞的轮廓已隐约可见,几点昏黄的灯火在半山腰摇曳,像是野兽窥视的眼睛。
穆清风按住腰间的刀柄,脚尖在树梢轻轻一点,身形如离弦之箭,直刺那黑暗的中心。